仲夏,淮水暴雪第三十天。


    南陽城東側的淮水上遊冰凍了一百多艘船隻,被死死嵌在冰層,暴雪逐漸將他們掩埋成一座綿延高聳的的雪山。


    城內駐軍十萬,在經過前兩次失敗的渡河戰役後,還餘八萬多。


    士伍隻有冬季時帶來衣物,在腳上和手上捆著薪草禦寒,八萬人分住在城中的各處房屋,幾座官府、公廨、驛館、民宅、工坊、各種食肆店鋪。


    每一處可以擋風避寒的地方都擠滿了人,他們把窗戶用夯土封死,在門外掛上厚重的犛幕,一間屋子一個炭盆,加上滿滿的人氣,倒也不算太冷。


    但屋外實在沒法久呆,日常巡守和職崗的士伍從每日的三班增加到了十二班,一個時辰一趟,縮短每一班的時長來減少士伍們受凍的時間。


    南陽郡署的府邸現在是將領們的幕府,大堂裏生了個火盆,旁邊掛著淮水沿線的地圖,一眾將軍們開始對暴雪困境變得急躁起來。


    “這麽下去不是辦法,”萬軻搖搖頭,“得派人回鹹陽去通報。”


    齊卜一嘖聲道“冰天雪地的,出了城連路都沒有,通往望樓的繩樁是花了二十條人命才換回來的,馬都要凍死了,更別說回鹹陽,出城就是送死。”


    白進皺眉“存糧還夠吃多久?”


    萬軻想了想“南陽城外有軍田,向來是屯田耕戰,如今屯田一沒,城中備糧能供全軍的隻有三月,現已過去一月,兩月之後,若是暴雪還不停,便隻能殺馬了。”


    “呸!”齊卜一朝大門方向啐去一口,“什麽狗屁怪天,六月了還下雪?”


    在場無人接話,誰都知道這是應驗了七十年前的天譴。


    這場雪,應該會下很久。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一個裨將說道,“要末將說,既然城東的淮水上遊結了厚冰,那下遊的信陽段也一定如此,這便是個渡河機會。”


    “之前兩次的渡河損失近二成兵力和半數船隻,隻要淮水還在流淌,南楚軍用連弩車和投石機守河,我們就很難通過,不如這次放手一搏,從冰麵渡河來個雪地突襲?”


    “是啊,我們是戰士,寧願戰死,也不要縮在城裏餓死!戰死有功,光榮!餓死無名,窩囊!”


    大堂中沉默半晌,這話算是戳中了心坎。


    將士們不怕死,怕的是死得不值。


    兩次戰敗在先,大家需要一場大捷來鼓舞士氣,冰封的河麵,就是機會。


    白進輕點一下頭“的確,城東探子來報,河麵冰層很厚,可以載人,暴雪奇襲,確實能殺南楚一個措手不及,但光渡河不行,渡了河,距離信陽城還有二十裏,此攻必須一擊即中,怎能保證大軍不會迷失方向?”


    魏仲武道“望樓回報,河對岸的南楚望樓常見火光和炊煙,長期都沒有斷過,想必是他們也打通了望樓路徑才能運送供給,繩樁是遼東雪地常用的引路方法,九原君曾在北境呆過,一定也會用這招。”


    一個裨將咧嘴冷聲“你還叫他九原君?”


    他愣了一下“呃不,是薑承。”


    白進擺擺手,讓他們停下這種無畏的較真“若是真要從冰麵渡河,除了士伍,還得有攻城車、連弩車、投石機,雲梯,這些東西全都要運,木輪不宜運輸,需要改成可以在雪地通行的長板。


    “等過了河,大軍要在城外紮營,設置後方營地來支持前方攻城,糧草、武器、箭矢、燃料、營帳等輜重,營帳單薄,怕是抵擋不了夜裏的寒風。


    “傳令下去,任何可以加厚帳子的布料、皮料,全部帶上,還有腳踩的寬板,這些準備至少需要半個月,讓將士們都忙起來,分工完成。”


    眾將拱手“末將領命。”


    白進又道“極地行軍,沒有萬全的把握,絕不輕易行動,大雪曾停過幾次,最多三日,半月後雪再停之時,便是我們南攻之日,先派一隊出去探路吧,給他們穿裘,做好犧牲的準備,加爵三級,總有願意的。”


    “唯。”


    ……


    次日一早,一隊自願組成的五十人送死探路隊從南陽城出發,大家串聯在一起,帶著三天的口糧,沿著繩樁,腳下綁著木板,緩緩朝岸邊的望樓進發。


    隊伍在之後一天的傍晚回城,他們擠在北岸的望樓底下過了一宿,回來時少了一半的人,卻是好消息。


    淮水下遊的確凍結,凍得死死的,矛鑿不穿,刀砍不爛,任人如何蹦跳也沒有動靜,非常堅固。


    天秦軍這麽鬧騰,人都跑到河中心、已經能看清南楚的望樓了,他們還沒反應,沒有鼓聲沒有烽火,隻有一支孤獨的火把,火苗小得可憐。


    所以他們一定在偷懶。


    長期的寒冷和對峙削弱了望樓士伍的心性,大下雪的,打什麽打?誰會來?


    這就給了天秦軍機會。


    五十人小隊接連偷襲了最近四處的南楚望樓,這些兵全擠在樓底的夯土屋子裏避寒。


    當場就被突然撞門而入的天秦軍一鍋滅掉。


    四野全是風雪,臨近的望樓瞧不見。


    繩樁在雪地裏隻冒出三分之一,周圍雪麵平坦,信陽城的人應該很久都沒來了。


    天秦軍就分出四組人,換上南楚軍的衣服,代替南他們值守望樓,給天秦軍放水。


    “很好,”白進點點頭,“屆時帶路。”


    ……


    半個多月後。uu看書 w.ukansh


    季夏,淮水暴雪第五十天。


    老甲的病好像又好了,時好時壞,壞壞好好。


    子旦給他頭上紮了三根針,一直紮著,每半天就要醒一次針,效果比吃藥有用。


    最近一段時間表現的相當平穩,連士伍的名字都能叫對,他也知道自己惹了不少麻煩。


    將離很忙,不好時時在旁,他就喊了兩個墨者寸步不離地陪著,防止自己“作亂”。


    軍中在知道這個瘋老頭兒就是傳說中的左倫之後,引起了不小的波瀾,就像在路上偶遇偶像那樣。


    那晚親眼見過他舞劍的,對他都非常崇拜,還不停跟同伴宣揚他的劍術,比劃來比劃去,想要重現他的動作,但怎麽也學不像。


    而更多的人沒有見過,多少都有點失落。


    原來左倫就是這老頭兒啊,也沒什麽特別的嘛,說好的身長九尺呢?


    可說到底都是尊重的,他一旦無理取鬧起來,士伍們對他也多了些包容理解和耐心。


    這天夜裏,風息雪止,將離難得有空,在屋裏陪老甲下象棋,給他動動腦子。


    忽然,門外來報“將軍!城外發現天秦大軍行蹤,人數不明,目測遍野,距北門不到半裏,已兵臨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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