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五嶺深處。


    三個黥麵人身穿短褐衣,光著腳,背著糙木弓,腰後各別一把粗製短匕,攀藤條,跳樹梢,在林間飛快地穿行奔走。


    穿過一條幽深曲折的密林山穀,來到一片豁然洞開的傍山緩坡。


    這裏開辟出了稻田,屋舍儼然,農家小院,如世外田園,顯然是經過人為的伐林改造。


    住在這裏的人都是中夏打扮,荊釵葛衣,盤發梳髻,生兒育女,繁衍生息,隻是臉上大都被黥了麵。


    這裏,也正是南楚流犯的流放地。


    五嶺北邊的人們一直覺得閩地凶險,全是蠻夷,把犯人發配到這裏與死刑無異,哪知楚人篳路藍縷的精神就從沒消失過。


    流犯們在在險要崎嶇的崇山峻嶺間覓得一片可以重生的天地,在這裏定居。


    這是先人們在與當地閩越人一次一次的激烈衝突後掙出來的,他們不僅掙得了地盤與資源,近百年下來,也掙得了閩北桀部人對武力的尊重。


    但衝突的減少隻是因為深知對方的實力,兩方依然水火不容,隻是互不侵犯,並沒太多來往。


    直到幾個月前,來了四個帶著整船金銀珠寶的人,把流犯和桀部人聯合起來,唆使他們騷擾南楚邊境。


    這個安穩的流犯小村莊就再沒安穩過。


    三個黥麵人在村裏飛跑而過,與認識的村民匆匆打了聲招呼就直奔村子裏最顯眼的一間大木屋,是他們村長的屋子。


    黃彭家。


    黃氏全族一百三十餘口於四年前被流放到閩地,負責看押的人隻把他們送進五嶺就不再繼續,剩下來的路隻能自己去走。


    他們起初並不知道有這麽個地方,而是漫無目的地在叢林間苟且活命。


    在林間迷了路,也根本不知道該去哪裏,老人孩子很快堅持不住,入林三個月就隻剩不到一半的人。


    後來遇到出來打獵的村民,他是早幾年被發配來的,同為黥麵流犯,雙方小心試探過後,黃氏族人就被帶到了村子裏。


    流犯村是個五百多人的村莊,能幹重體力活的男丁不到二百,他們需要開墾新的荒地,而人口就是勞動力。


    黃氏族人僅存的五十人裏有三十都是男人,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大家又都是被南楚拋棄的人,有著共同的怨恨對象,所以很快就被村民接納。


    黃彭的老父親在流放途中去世,他也自然而然成為族長。


    盡管族人遭到流放全是因為他,但黃彭自帶的跋扈氣質讓人不敢挑戰,也隻有他能做黃氏的首領。


    眾人在流犯村安頓下來,新加入的人急需表現一番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黃彭帶著族人賣命地幹活,伐林造屋,挖渠墾田,很快就為自己掙得了地位,老村長在臨死前讓他接管整個流犯村。


    當初與他一同被流放過來的許多妾室和孩子都在路上死得一個不剩,他的女人裏,唯一陪著他抵達流犯村的女人是汀蘭,這個女人恰巧因為沒有名分,便沒算作流犯,隻是自願隨他。


    流放初期她正懷有身孕,成為母親讓人具有空前的求生欲和生命力,身體會調動一切機能來使母親和孩子生存下去。


    如今兩人的兒子已經三歲,汀蘭此時正奮力生下他們的第二個孩子。


    黃彭在屋外牽著兒子,等得焦心。


    自從來到流犯村,他就隻跟汀蘭好,再沒碰過其他女人。


    一是因為高強度的勞動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二是村裏的女人實在沒什麽好碰的。


    從村外一路跑來的三個黥麵人在入院之後聽見屋裏女人生產的喊聲,稍稍愣了一下,朝黃彭欠了個身,又退出到院門外麵等。


    黃彭心中煩躁,想這三個人來準沒好事,一定是桀部那裏出了問題。


    他把兒子交給身邊的婆子,叮囑兩句便出院談事。


    “是南楚軍麽?”黃彭直問道,“他們到哪兒了?”


    “已在二十裏外的一片疏林,桀部探子發現了他們的炊煙,桀首無餘請您速速過去,商量對敵。”


    桀部現在的首領無餘是越國後裔,統領著三萬餘人的閩北桀部。


    桀部下有十一個部落,都是越閩混居,雜融雜交,還容納了沒有抵達流犯村的流犯,閩語、越語和中夏語共同使用,逐漸形成現在的桀部。


    其實早在五個月前南楚軍從海岸登陸後沒多久,桀部人就發現了他們,隻等著這幫外來人進林,然後對他們進行偷襲。


    哪曾想他們就是不進林,桀部人也不敢貿然去接近,隻能很遠地暗中監視。


    後來聽說大軍入林,便不斷派人去趁夜偷襲,失敗裏幾次才終於有人活著回來,說那邊與閩南駿部聯合,這才得以順利地在林間行軍。


    桀部人與流犯村合作後,也常在周邊區域活動,眼下大軍距此地隻剩二十裏,無餘要組織人手反擊。


    黃彭這邊雖然人少,但卻有可成氣候的利刃兵器,村子所在的緩坡地下是一座銅礦。


    而且無餘也依賴黃彭的頭腦,畢竟是從南楚來了沒多久的,uu看書 .uukanhu 還沒被原始的環境所同化,仍然保留了些智計。


    他現在讓黃彭立馬去桀部寨子商量對策,可黃彭這邊走不開,他夫人要生了。


    “黃首,不能再等了,南楚大軍已經在林中紮營,他們與駿部聯合,怕是沒幾日便要攻來的,桀首那裏已經在整軍,準備趁夜偷襲他們的大營。”


    “偷襲?”黃彭搖搖頭,“之前多次偷襲都失敗了,能返回的沒幾個,駿部那群女人太狠,偷襲根本接近不了。”


    一人回道“前幾日桀首又派了八百人,趁著大風夜偷襲,雖說隻回來一百多,但也傷、殺了敵方不少,聽說主將也受傷了,大煞他們的氣勢,近幾日還將有風雨天,便是想再行一擊,對他們重創。”


    黃彭皺了下眉,這麽久了,他一直都不知道領軍的到底什麽人,探子也形容不清他的樣貌,隻說不到三十歲。


    當初和天秦人合謀的時候,誰也不知道南楚軍竟會從海上過來,那可是桀部的後方,這樣大費周章,在黃彭的印象裏,他還沒聽過南楚有哪個不到三十歲的將軍會做出這種選擇。


    黃彭歎了口氣,看來這次必須要自己前去,搞不好還得及時開戰。


    他便跟幾個照看汀蘭的婆子囑咐幾句,又跟兒子道別,帶上武器,領著二十個黃氏男丁出了流犯村,前往桀部首領的主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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