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又“吱呀——”一聲被推開,子旦一個躥身進來,差點被門檻絆倒。


    他總是稀裏糊塗的,踉蹌兩步,又回頭看向門外。


    接著緩步走進一位老人。


    鶴發童顏,精神矍鑠,步伐矯健,長須飄飄。


    白眉、白發、白須、白衣、白鞋,一身雪白,道骨仙風。


    經過窗口那一束陽光的時候,全身閃閃發光,榻上的男人當即覺得這老人沒準是個神仙。


    不是太上老君就是太白金星,總之太白太白了。


    男人眯了眯眼,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老人在榻邊坐下,給他把了一脈,閉目凝眉感受了一會兒。


    細細品味他手腕上的脈動,掐著手指盤算著什麽,一臉的玄妙,看起來高深莫測。


    嗯,他肯定是個神仙。


    子夜和子旦站在他身後,好奇地望來。


    過了一小會兒,老人滿意地點點頭,輕輕放回他的手。


    又看見榻邊有碗水,就端來喂他一口。


    男人實在口幹得受不了,稍稍鬆懈下來,默默受喂,眼睛仍盯著老者。


    幾勺之後,他能發出點聲音了,清了清嗓子。


    每清一下,胸腔就是一陣劇痛,喉嚨也有灼燒撕裂的感覺。


    不過浸潤了溫水之後,就很快調整過來,喘了一口氣,準備開口發問。


    老人拍拍他肩,說道“不急說話,你先休息。”


    這聲音低沉渾厚,蒼勁又溫暖,很有感染力。


    就像家裏極具威信的長輩,令聽者不自覺地產生信賴。


    “爺爺……”男人脫口而出,喊了他一聲。


    爺孫三人同時愣了一下,“耶耶”這兩個字可不能亂喊,尊者之稱,是祖父除了“大父”以外的另一種叫法。


    不過男人心裏想的兩個字,跟他們想的,並不是一種寫法。


    而且他覺得“爺爺”可以算作一種通用叫法,隻要是老丈,都可以叫爺爺。


    還得是相對尊敬的老丈,如果是尋常老頭,他會叫“大爺”。


    這位耶耶沒有說話,微微一笑,擺擺手,讓孫女把藥拿來。


    子夜回到窗邊,熟練地給陶碗蒙上紗布倒湯藥,濾掉藥渣,再穩穩端來給耶耶。


    老人小口吹吹,抿了一下,在嘴裏砸吧著回味,皺了皺眉。


    “火候不夠,誰煎的?”


    姐弟倆對視一眼,子旦離開低下頭,搓搓手“我……”


    “是我煎的,”子夜搶先答道,“也許是柴沒添夠。”


    老人沒有說話,手裏攪著藥,瞥了子旦一眼,眼中並無責備,但也不太高興。


    這小呆子一嚇,往姐姐身後躲了躲。


    老人一看便知是這個迷迷糊糊的小孫子煎的藥。


    而子夜向來悉心仔細,做事從無半點差池,就是偏袒阿弟,總幫他擔事,這點不好。


    老人不再理他們,小心翼翼地給男人喂藥。


    男人覺得這苦臭苦臭的湯藥似曾相識,以前好像喝過。


    這會兒雖然覺得它難聞難喝,但並不抵觸,裏麵好像有參的味道。


    見老人不再追究湯藥的問題,子夜乖巧地蹲在他膝邊,抱臂搭在榻上。


    子旦也跟著姐姐,蹲在她身後。


    姐姐歪著頭,模樣俏皮可愛,嗲聲道“耶耶啊,一會兒阿弟要做蛋羹,裏麵還會放上小魚醢,過後端去給你嚐嚐唄?”


    這話剛說完,一滴褐色湯藥順著男人的嘴角橫淌下去,經過他留著胡茬的麵頰,流到耳後。


    老人拿了布給他擦擦,輕哼一聲,心想這小子哪裏會做羹,他隻會吃。


    又問“今天的藥方背完了麽?”


    “嗯,”子旦點點頭,“阿姐教的,都背完了。”


    “背一副《獨參湯》。”


    一直默默藏在姐姐身後的子旦,這時有些得意地笑笑。


    別的事情迷糊,背方子可利索得很。


    他溫聲道“獨參功擅得嘉名,血脫脈微可返生,一味人參濃取汁,應知專任力方宏。”


    老人心裏笑笑,麵兒上嚴肅道“你倒還知道要‘濃取汁’,火候不夠,湯汁怎濃?”


    子旦靦腆地笑笑“嘿嘿,孫兒明白了。”


    “你當真明白才好。”


    老人已經給男人喂下了半碗湯藥,遞給子夜,讓她倒掉。


    裏麵有功力迅猛的千年老參,適當吊氣即可,重傷初醒,不宜用藥過量。


    男人聽著方才這一段,覺得這家人可能是什麽中藥世家,大概是爺爺帶著孫子開藥鋪的。


    他覺得手上有了些力氣,可以抬起手臂,他後腦勺癢癢的,就伸手來撓,一摸就摸到一圈布條。


    老人提醒道“你頭上有傷,不要妄動。”


    男人輕眨一下眼睛,表示明白了。


    當即收回手,卻被手指上的一道金燦燦的反光吸引了主意。


    左手無名指戴了個金戒指,上麵有著精細工整的勾雲紋。


    他疑惑地盯著看了一會兒,這感覺就跟那塊玉佩一樣熟悉,而他也知道這根手指上出現戒指是什麽意思。


    “金指環?”子夜輕聲問道,“耶耶,我隻見竹武哥他們在大指上戴過,是為了射箭,還是木的,戴在無名指上是什麽意思呢?”


    老人也看向男人的手,慢慢搖了搖頭。


    “是結婚,”男人說道,凝眉深鎖,“我成過親。”


    另外三人沒什麽表情,也沒什麽多餘的想法,成過就成過唄。


    子夜坐在榻邊的地上,撐著下巴問“那你的家人呢?”


    男人兩眼放空,家人是有的,是誰卻記不得了,也不知道他們在哪兒。


    他盯著房梁出了神,慢慢地搖頭。


    “我們該怎麽稱呼你呢?”子夜又問。u看書 ww.ukansu.om


    這丫頭不怯生,鄰家姐姐,天生親切,對誰都是自來熟,不像她弟弟。


    此時麵對這個滿身是傷、嘴邊留了一圈淺胡茬、左臉還有一道三寸疤的男人,並不害怕。


    因為耶耶待他好,耶耶很關注他,自己相信耶耶,所以也就跟著相信這人,大概都是因為那把劍。


    男人又是搖搖頭“不記……得了。”


    老人幫他掖掖毯子,說道“小兄弟腦後受創,許是傷了神,安心調理,總會記起來的。”


    男人慢點一下頭,但他對此表示很懷疑,這種事情說不好。


    腦中忽然閃現過一些零碎的畫麵,有血光,有翅膀,有黑暗的樹林,還有懸崖峭壁。


    這些畫麵每閃一下,太陽穴就刺痛一下。


    每刺一下,他就用力皺眉一下,閉緊眼睛,很痛苦的樣子。


    子夜搭上他手臂“你怎麽了?”


    男人晃晃腦袋,把這些討厭的畫麵晃停,低聲問道“我是怎麽到這兒來的?”


    子夜回頭看了眼子旦,回道“我姐弟二人進山采藥,在山澗發現了你,就回穀喊人把你背了回來。”


    “回穀?這裏是……山穀?”


    “嗯,青岩山穀,”子夜笑了笑,“也叫鬼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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