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最高級的墨家連弩重車,可以連發六十支大矢,小矢無數。


    將離實在想象不出那得是什麽樣子。


    光是眼前這種隻能連發三矢的,就已經趕上一輛小巴車的大小。


    為了可以在坡地上停穩,還裝配了卡輪子用的木楔。


    十人才能拉動,四個輪子,上麵架著碩大的弩床。


    三張弩上下排列,一張弩發一矢。


    連弩並不是一弩連發,而是多弩齊發,這也是連弩的基本原理。


    連發六十矢的話……估計既要密密麻麻排滿弩弓,那怎麽也得幾層樓高。


    嗯,所以墨子一定是在吹牛。


    兩輛連弩車邊站滿士伍,對著車身指指點點,或搖頭冷笑,或愁眉不展。


    將離也隻是在人群外稍稍圍觀一眼,接著與齊卜一和伍季還有雲中、北地兩郡來的將領們打了個照麵。


    眾人聽說這是白進將軍新組建的百刀精騎,以九原君為首,還都用環首刀,稍稍羨慕了一下。


    但大家都忙,沒空陪公子閑逛。


    長城坍塌這個爛攤子,可得有的收拾。


    幾人寒暄幾句,各自回到崗位,請公子自行轉轉。


    將離這才找到機會,進入烽燧查看。


    眼下在烽燧值守的,是白固哨所的士伍。


    自從叫醒昏睡的守兵後,就由他們接替守望任務。


    並在烽燧上配合下麵的騎兵驅趕敵人,放火箭照明,射弩矢殺敵。


    成烈給他們看了自己的司馬符後,將離順利進入烽燧“參觀”。


    烽燧就是一座二層小碉堡,下層住人、儲藏物資,上層瞭望、生火起煙。


    上樓別說樓梯,連直的梯子都沒有。


    順著從牆壁伸出的木抓手,熟練的守望兵兩下就能翻到上層。


    下層低矮,推門進去,空間被土牆分成兩個部分。


    一邊是倉庫兼廚房,堆放了薪柴、秸稈、幹狼糞,還有生火工具、日用品和一些肉幹、蜀黍。


    另一邊,沿著牆的一圈是夯土大通鋪,草席鋪墊,被褥散亂,牆上三麵各有一小窗,用厚重的幕布遮擋。


    守望兵說,他們就是在這裏發現昏睡的士伍,當時滿屋子酒氣。


    “平時值夜會喝酒嗎?”將離問道。


    “天冷會的,”士伍兵點點頭,“但也隻是暖暖身子。”


    將離在土炕邊找到一個空酒壺,歪倒在地,酒壺不大,一手可握。


    他奇怪道“你們進駐之後,動過這裏的東西麽?”


    士伍搖了搖頭“沒有,我等來了就一直在台上退敵,在紮火團時才下來取的秸稈。”


    “沒動榻吧?”


    “沒有。”


    將離聞了聞空壺,趙酒。


    趙酒香濃,秦酒寡淡,楚酒醇甜。


    這是目前市麵上的主流酒種。


    而秦軍飲酒,皆為秦酒。


    趙酒多喝易醉,秦酒入喉雖然味道淡薄,但下肚後會在腹中灼熱中燒,是軍中的驅寒法寶。


    所以在天秦軍隊裏,絕不可能出現什麽易醉的趙酒。


    而且一個伍的兵,加上燧長共有六人,一壺酒,怎麽可能醉得人事不知?


    將離皺了皺眉,隨意用刀鞘挑挑被褥,頓時竄出一股濃烈的酒香。


    這麽強烈,不像是喝酒時沾染上的,倒像是澆在上麵的,褥麵兒上還有一大攤淺淺的酒漬。


    他在炕邊坐下,問道“守兵的夥食是誰負責?”


    “一般由士伍們自己開灶解決,每半月輪值,從哨所帶足糧食過來。”


    “一般?”


    士伍點了點頭,回道“偶爾會有士伍的家人帶著吃的來探望,大都是周邊鄉裏的居民。”


    “平民可以隨意到長城來麽?”


    “需要在哨所報備,方能得知所找之人所在的烽燧。”


    每一個烽燧都有編號,按所在鄉邑的名字,從東到西編數。


    將離現在所處的,就是固陽縣白固鄉十一堠。


    這樣不僅能快速定位敵情地段,也能方便人們找尋。


    “這兩日有人申請來探親嗎?”他問。


    士伍想了想“此事還需去哨所查證。”


    “好,”將離起身出門,“找個人帶路吧。”


    ……


    ……


    哨所很近,騎馬十分鍾的路程。


    這裏就是一座小土城,屯了二百多個兵,幾十匹馬。


    打了幾口井,圈出幾片地,開荒耕種,還養雞養豬,也算是個小軍屯了。


    領頭的屯長叫王衛,昨晚就是他帶兵擋住了最先衝進來的第一波匈奴人。


    後來大部隊抵達,他就重新回到哨所,安排士伍一車一車地往前線運送弩箭、火油,做好接應。


    經過這次戰鬥,日後論功行賞,這人肯定也要升了。


    所以他現在心情不錯。


    將離問他近兩日是否有士伍的家人來哨所報備探親時,他當即說道


    “有啊,就是昨天傍晚嘛,是那個誰的老父,哦對對,阿奮,阿奮的父親,帶了些肉脯和酒來。


    “我還問他,‘老丈啊,你的酒怎麽恁香?’他說是自家釀的,帶幾壺來給兒子嚐嚐。”


    “幾壺?”


    “嗯……”王衛仰起腦袋想了想,“三?呃,四壺,是四壺,提了個籃子,正好放下四壺酒。”


    將離“嗯”了一聲,這跟成烈他們報來的一樣,就近的四個烽燧裏,各有一隻裝過趙酒的空酒壺。


    又問“他兒子是在十一堠吧?”


    神情輕鬆的王衛立時變得有些惆悵,歎了口氣“是,沒想到這酒後勁這麽大,釀成大禍,他自己也伏了軍法,那老丈可憐喲,好心好意給兒子送酒,就這樣送了兒子的命。”


    將離繼續問“他家在哪?”


    “這個……末將也不知,待我去問問,九原君稍待。”


    很快,他帶來一個士伍。


    這人與阿奮家相熟,阿奮的父親是個鰥夫,獨居在田邊的小土房裏。


    昨天老人來哨所時,他也見到過,還打了招呼,隻是老人沒太理睬自己。


    士伍現在領著九原君一行下鄉尋人……


    ……


    ……


    今天已經進入孟夏。


    相較一百裏之南的九原城一帶,陰山南麓可以說非常荒涼。


    盡管這樣,也還是被人開墾出了不少耕地,挖井灌溉,從這裏產出的糧食,基本都要喂養長城沿線的守兵。


    北方春天來得晚,快入夏了,農田裏才繁忙起來。


    耕牛在前拉著犁耙,老漢在後推著扶手,一人一牛配合著,把凍了整整一個冬天的土地翻撬開來。


    一塊地往往要犁上幾遍,硬土地才能變成適合播種的軟土。


    別人家都在忙活著,u看書 ww.uukanhuc 阿奮家靜悄悄的。


    田裏沒人,屋邊也沒人。


    “萬伯?”


    士伍敲開他的門,朝裏張望一圈,又茫然地回身看向九原君搖搖頭。


    此時,將離的直覺又給他了個提醒。


    這裏不對勁。


    他讓人在周圍警戒,自己和成烈抽出刀,進屋查看。


    樸素的農舍,陳設簡單但充滿生活氣息。


    灶邊放著吃剩的半碗麥飯,鍋裏還有燒糊了的菜羹。


    鍋邊有血跡,已經幹涸,滴滴拉拉,一路通向裏間的寢室,在牆邊的衣箱前終止。


    他和成烈對視一眼,用刀挑開箱蓋,看見了意料中的情景。


    老人死了,蜷縮著被塞在木箱裏,埋著頭,形成一種扭曲的體態。


    兩人準備合力將他抬出,成烈鉗住腋下,將離托起雙腿。


    剛一搬動,成烈猛地撒手,老人又重重地跌回箱裏。


    他後退半步,臉色煞白,眼前的一幕讓他猝不及防,驚得啞口無言,半天發不出聲。


    什麽能把成烈嚇成這樣?


    將離皺眉看去,隨即看見了難以理解的怪東西,無比反胃。


    這個人,沒有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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