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城南郊,鄭宅。


    珠兒看著慢慢走遠的宋桓、江婆一行,與金風對視一眼,擔憂地歎了口氣。


    宋桓早上才帶人來替主人納征,聘禮都還沒整理好呢,下午就又過來說要請期。


    他們居然連謙叔都準備好了,直接從市集上拉著一道來的。


    而婚期就是明天。


    宅子裏突然忙碌起來,裏裏外外地掃塵布置,鋪筵設幾。


    珠兒吩咐兩個官家婆子各自照看,自己快步走回雲娘的寢室,張望一眼,裏麵沒人。


    又去書房,才找到雲娘,正不緊不慢地在書架上對著木簽找書。


    她熟悉珠兒的腳步,看也不看就說“珠兒啊,《禮記》的《昏義》卷放哪兒了?我得趕緊看看,不然明天出了岔子,就要讓將離笑話了。”


    珠兒上前幫她一塊兒找,邊找邊說“我記得就在……夫人,他也太著急了吧,哪有這樣的,上午納征,下午請期,第二天就要親迎。”


    雲娘笑了笑,從袖中掏出一片寬竹片遞給珠兒,說道“一看便知。”


    珠兒疑惑著接過,肯定又是宋桓。


    總是偷偷摸摸幫著他家主人往夫人這裏送信,還總是送到金風木雲手上,這回不知道又寫了什麽。


    剛看了個開頭,珠兒就一聲驚呼,“怎麽辦怎麽辦啊”地自言自語。


    “往下看啊。”雲娘輕點一下她腦門,讓她冷靜下來。


    又往下看了兩行,珠兒才稍稍放鬆下來,呼出口氣,把竹片交還過來。


    “燒了吧。”雲娘說。


    珠兒“嗯”了一聲,將竹片收進腰帶,接著道“就是說,把婚期提到明日,到時就說那個中盾來晚了,親迎都過了,就算是太後賜婚,也斷然沒有強拆夫妻的道理,是這樣麽?”


    “將離總有辦法。”雲娘點點頭,看了看手上的一枚木簽,笑道“找到了,在這裏。”


    她在案前跪坐下來,緩緩攤開簡牘,快速掃視兩眼,目光在一列字上停住“瑞文組佩,純衣……纁袡……珠兒,咱們有纁衣麽?”


    珠兒想了想,說道“有的,是為了家祭備用的,可夫人從來沒穿過,好像在衣箱裏,啊,我得趕緊給熨直,那上麵該有衣褶了。”


    她說著小跑出門,回到寢室去準備。


    雲娘望著她輕巧的身影,還有屋外來來往往仆婢,這種幸福的紛忙讓她愜意。


    支著下巴,偏頭看向中庭裏簌簌作響的竹林,緩緩舒出一口氣。


    心道就是明天了啊……


    ……


    ……


    “婚禮”起初叫“昏義”,是在黃昏之時、日月交替之際舉行的。


    這一天,白日裏的街道安靜如常。


    到了傍晚,暖暖的斜陽籠罩下來,九原君府裏突然爆發出一串劈劈啪啪的聲音。


    是將離找人在燎爐裏燒竹節,他管這叫低配鞭炮。


    燎爐隻有透氣的孔洞,竹節就算燒得炸開也不會像昨天新垣家那樣炸傷人,還能達到熱鬧的效果。


    本來沒有這麽一出,是將離好奇,嚐試了一下,引得街上的遊徼和巡邏士伍全都跑過來查看。


    見君府門口停了六駕裝飾玄色帷幔的婚車,綿延的馬隊,大門裏人聲喧鬧,所有人都穿著黑衣,人來人往麵帶喜色。


    向門口守衛打聽一下,這才知道,九原君今天大婚。


    從城北君府往南郊鄭宅會經過市集,還沒出正月,列肆尚未開張。


    路上冷清,三三兩兩的行人讓到路旁,看著這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緩緩駛過。


    這會兒還算清淨。


    “呀!宋桓!”


    明明喊的是宋桓,坐在頭車裏的將離聽了這聲音,卻渾身抖了個激靈。


    宋桓一邊跟在將離車旁走著,一邊向那人說道“魏姑娘。”


    “這、這是……啊,是今日就成親了嘛?怎麽這樣突然?我怎麽都不知道?”


    宋桓沒接她話,而是停下腳步朝另兩人作揖“見過魏監禦史,魏夫人。”


    將離聽見他們的聲音漸漸落後了,便讓車夫停車,下車來跟這家人照個麵,互道寒暄。


    “賀喜九原君,”魏夫人笑道,“祝公子與夫人舉案齊眉,永結同心。”


    “謝過魏夫人。”


    “九原君啊,”秋子果然是要叨叨上兩句的,“你們這也太快了,我之前聽金風說是昨天才納征,今天就親迎啦?”


    “事發突然,是我……”將離笑了笑,“是我心急。”


    魏夫人一臉“我懂”的表情,意味深長地接話道“那九原君就快請吧,別讓夫人久等了,是我家秋兒不懂事,衝撞了婚駕,秋兒,還不快賠禮?”


    魏秋子想想也是,剛要欠身,被將離擺擺手攔住“無妨,沾沾喜氣。”


    “阿娘,我跟著車隊一起去接親吧,雲姐姐那樣照顧我,她出嫁,我本應該在那裏陪她的。”秋子央求道。


    “這……”


    魏夫人猶豫著看向將離,見他笑著點頭,便同意道“那你注意著點兒,別太晚了,讓金風送你回來。”


    秋子喜上眉梢,說道“知道啦。”


    宋桓帶她去最後麵的車,將離朝魏家夫婦道別後也回到頭車。


    上車後,回味著方才魏侃的表情,驚訝,欲言又止,像是憋著什麽話。


    他今天有點太沉默了些,除了必要的招呼,其他半個字都沒多說一個。


    隨著車隊駛出主城,進入南郊的那片樹林,將離也把這事暫時擱置到腦後,換了副心情準備迎親。


    ……


    ……


    魏侃與老妻回家的一路都是眉頭緊鎖,一臉別人欠了自己錢的模樣。


    “何事啊?”魏夫人問他,“方才還好好的呢,是不是秋子那丫頭?”


    魏侃歎了口氣搖搖頭,不回話,自顧自地踏上家門口的台階。


    兩邊的小廝朝二人行禮後,魏夫人走上前去與他並行,說道


    “這孩子是莽撞了點,但好在知恩,九原君也包容,老大老二一南一北,我身邊就剩這麽一個孩子了,可不能再被你氣走。”


    魏侃心煩地揮揮袖子,在進門後與夫人分道揚鑣,徑直朝書房走去。


    攤開一卷空簡牘,剛提筆又起身,在屋子裏慢悠悠地踱步兩圈。


    之後一個人出了家門,走到九原君府門口張望一下。


    裏麵已經開始上燈,門口兩座大石燈裏加了滿滿的燈膏,新婚之夜,燈要亮上整晚。


    玄色帷幕一重一重地裝點著連廊,院中、廊中、屋中,星星點點亮起燭光。


    仆婢來回小跑著,準備稍後供新人同牢的各種肉食、醢醬、稷穀。


    魏侃感慨了一下,短短一日就把排場弄得這樣齊備,不過因為時間緊,看起來並沒有邀請賓客。


    “魏監禦史。”


    從門裏出來一人向他作揖,是君府裏的老管事胡瑞,平時負責賓客接待工作。


    魏侃拱手回禮,說道“九原君今日是……親迎?”


    胡瑞笑著點點頭,轉了話題“魏監禦史請進吧,公子接親應該就快回來了。”


    “還有別的賓客麽?”


    “辦得倉促,還沒來得及去各家下請簡,公子說了,日後再找機會設宴款待。”


    魏侃試探地問道“君府這兩日……來過什麽人沒有?”


    “這兩日……”胡瑞想了想“哎喲,那來得可太多了,官媒江婆,兩位讚禮,還有顧氏布莊的掌櫃,帶著人來送玄布的,u看書 .uukansu 這正月裏也就他們家能當場拿出這麽多的玄布,還有——”


    “鹹陽,”魏侃打斷他,“有沒有鹹陽來的?”


    “鹹陽啊……”胡瑞眯起眼睛,捋了兩下下巴,緩緩道“自從陽元君那次,小人還真想不起什麽鹹陽來的人。”


    魏侃皺起眉毛,說道“你好好想想,既是鹹陽來的,怎麽可能記不起?”


    胡瑞笑了笑,欠身道“都說了是鹹陽來的,那肯定是重要的人物,真要是來了,小人怎會記不起?


    “不過也有可能是小人疏漏了,要不魏監禦史先進府稍等,待公子接親回來,我再鬥膽去向他求證一二。”


    “不必了,不勞煩管事。”魏侃搖搖手,說著就轉身離開。


    胡瑞躬身相送,目送他走遠後,才輕舒一口氣,默默點頭,心道公子猜得真準,還真有人來問這事兒……


    哼,串通一氣。魏侃當然是不信這套說辭的,他隻相信自己的判斷。


    九原君違逆旨意。


    必須呈奏上報。


    他快步回家,又是一頭紮進書房。


    剛在案桌前坐定,房梁上輕巧地落下一道青灰色的少年身影,抱劍站在他麵前。


    魏侃立即認出來人“你怎麽在這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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