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找到的擀麵杖很大很粗,婆子們都是用來擀餅的,湊活湊活還能用。


    除夕下午的鄭宅庖廚裏站滿了人,他們聽說九原君弄出了彩色的麵團,都來看他包餃子。


    魏秋子來的時候,將離的餃子課已經結束,他現在在指導婆子們幹活。


    “……就是這樣,把麵團搓長,切成這種小塊兒。”


    “麵皮再擀得薄一點,不然不好吃。”


    “餡太多了你看看,麵皮兜不住,煮的時候就會散開。”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下子就變成了餃子大師的。


    明明也沒怎麽包過,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


    他猜這也許是每個中國人都會爆發出來的包餃子的隱藏技能。


    白麵包豬肉冬筍,紅麵包鹿肉蕨菜,綠麵包羊肉白菜,圍觀的下人們輪番嚐試著包餃子。


    魏秋子包得奇醜,都是吐了餡的餃子。


    軟軟爬爬站不穩,也不能怪她,人家左肩有傷,能坐這兒幹活兒就已經是奇跡了。


    除了張婆婆,將離還發現幾個極其有天賦的。


    其中一個是管內院雜物的王婆婆,竟然自己捏出了新造型,捏得跟速凍餃子一樣好看,手速也快。


    目前包了一百多個,看這節奏,二十秦斤的麵大概能包五六百個餃子,足夠鄭宅上上下下二十口人吃了。


    兩個婆子已經出師,他就放手讓他們去做,自己揪下幾團麵回到主院水榭去打發時間。


    水榭四周沒有欄杆,隻有四根柱子,主人要來小坐的時候,就布置上幾麵矮屏。


    這會兒大家都在後院包餃子,沒人來設屏。


    將離隻是隨意轉轉,他在木台邊緣坐下,垂下雙腳剛好踩在凍結了的清溪冰麵上。


    冰結得不厚,稍稍用力跺一腳,冰麵就能哢啦哢啦爆出幾道散射狀的裂痕。


    他手裏捏出幾個奇怪的麵人,哼著一些小調兒。


    邊上坐下一美人,美人手裏捧著湯媼。


    “在做什麽?”她問。


    將離笑了笑“在思考人生。”


    接著在手裏綠頭豬的鼻子上,用細竹簽戳出兩個鼻孔。


    “送你。”


    雲娘接過,舉到眼前看了一會兒,好像一點都不好奇這是個什麽。


    問也不問地把綠頭豬壓扁,重新在手裏揉成圓團。


    將離心疼一秒,又拿起一個紅頭豬“沒關係,我還有,再送你。”


    雲娘低頭笑笑,她沒再捏扁,握在手心輕輕靠上將離肩頭。


    “明天進正月,”將離說道,“就是孟春了。”


    “嗯。”


    “真快啊……就要納征了。”


    雲娘點點頭,小聲道“將離今晚……再留一夜吧。”


    “行啊,不過咱們要約法三章,你可不準對我動什麽歪心思,我是很保守的人。”將離大言不慚道。


    “像昨晚那樣就好。”


    ……


    ……


    接近傍晚的時候,庖廚裏升了兩個火頭的釜,“釜底抽薪”的那個“釜”,就是圓鍋。


    開始燒水下餃子,煮餃子用沸水,水裏撒點鹽可以防止餃子粘粘。


    一個釜煮五十個餃子,五百多個餃子整整煮了十鍋。


    一盤盤地端出去,下人們就站在院兒裏吃,還蘸著醢醬。


    味道有些驚豔不說,這還是白麵,主人不發話,誰能輕易吃上。


    大夥兒吃完餃子就開始忙著主人家的年夜飯。


    年夜飯可不止餃子,庖廚早就同時準備了硬菜。


    甘美的肥雞、清蒸野鴨、香煎鵝肉、燉煨山雀,配了梅子醬的漬牛肉……


    開席後,鄭宅又來了兩位客人,是將離請金風去接來的。


    一個須發灰白的老頭,不用說了,老甲。


    另一人戴著半臉麵具,據說是受過黥麵的少年。


    之前提到過,這個年頭履賤踴貴,義肢行業很有做頭,除了輔助的假肢,還有擋臉的麵具。


    會發生在麵部的肉刑一般是劓刑和黥麵。


    劓刑被割了鼻子,為了避免嚇到別人,這些犯人會被關在隱宮裏幹苦力,若是在戶外的,就會以麵具遮擋。


    受過肉刑的人絕大部分都是無期徒刑,不過也是會遇上大赦或者贖罪立功這樣特殊情況的,就能免為庶人。


    偶爾能看到幾個戴著麵具在街上走的人,不過這些人很難再融入社會,也很難受雇於人,多半就是潦草度過後半生的。


    而這個麵具少年,看起來不僅臉上有問題,右腿也有毛病。


    右腿的小腿上用幾根皮帶緊緊綁著兩根粗木棍,木棍底部的結構,可以想象成平底馬鐙的形狀,腳從中間穿過。


    這是將離找踴商定做的支撐器。


    而麵具少年當然是小狼。


    老甲前幾日收到將離的除夕邀請,入夜後,金風駕著馬車來接他,引開了巡邏的裏監門,把小狼從裏巷中帶出。


    半臉麵具特地選了個厚的,這樣孔洞的陰影可以遮擋大部分的眼睛,隻要不是直射光線,就看不出小狼是藍眼睛。


    將離想著過年了,他們爺倆在那屋子裏也冷清,就將兩人接到鄭宅來一起吃個年夜飯。


    至於小狼之後該怎麽安置,他跟老甲提過一個想法,就是南郊的熊苑。


    那裏雖然還沒開建,但建成應該花不了太久,主要是遠離主城足夠偏遠。


    老甲不滿意,他不放心外人,也不放心熊。


    小狼不高興,他又不認識囿人,寧可憋屈在老甲家裏。


    至少能時不時地吃上些雲中居的飯食,金風秋子也常來陪他解悶。


    老甲沒跟將離說,他已經托北墨的朋友四處暗訪月氏人的下落。


    暫時還沒有結果,該做的都做了,眼下除了等,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小狼腿上裝了支架,行走的聲音由原來的咯當咯當變成哐啷哐啷。


    鄭宅的下人都覺得這人奇怪,但既然是九原君請來的客人,也不會多問,隻當是一個受過刑的可憐人。


    這個可憐人看到將離有些激動,哐啷哐啷地過來一把抱住他。


    “好了好了,”將離拍拍他腦袋,“來了就好。”


    老甲是第一次和老夥計尹延的托孤獨女正式見麵。


    他曾私下把自己代入了她父親的角色,見她時,眼神有些躲閃。


    雲娘不清楚,她聽將離經常提到這樣一個老人,又能把小狼藏在他的家中,那自然是可以值得信賴,對他親切有禮。


    隻有金風木雲是知道的,可師父沒有交代,他們就什麽也不能說。


    客室裏熱熱鬧鬧坐了一屋人,酒菜全上齊,將離讓無關的下人都回去休息,走之前還讓他們把門給關好。


    將離、雲娘坐主位,宋桓、珠兒服侍在旁,金風、木雲、魏秋子與老甲和小狼相對而坐。


    “秋子啊,”將離說,“你除夕不回家,我定是要被你阿娘罵死了。”


    魏秋子搖搖頭“我早就跟他們說過啦,反正天天都在一起,uu看書 ww.ukanh.o也不差這一頓飯。”


    將離對她這番說辭表示懷疑,她沒準是在家裏大鬧了一場。


    老甲夾起一個紅色餃子湊到眼前看了看,皺眉道“稀奇古怪的東西。”


    入口嚼了嚼,臉上露出微妙的表情,不由分說地又夾起一個,轉眼就吃光一盤。


    小狼自始至終都沒有摘下麵具,是老甲叮囑的,他身份緊要,無論何時都不能鬆懈,更不能開口。


    他就這樣全程默默聽著大家聊天,能聽懂一些,也會跟著笑笑。


    將離時常注意著把他帶進話題,不讓他感受到冷落,大家也不說“小狼”,而隻喊他“少年”。


    這屋裏都是將離信任的自己人,今夜除夕,眾人聊的全是相當閑雜輕鬆的家常話題。


    氣氛悠閑懶散,就差煙火春晚。


    飯後送走眾人,殘羹冷炙,酒醉燈迷,將離有點微醺。


    回到房中漱了口,竟比雲娘先倒在榻上睡著。


    他在半夜醒來,枕邊多了個雲娘,側身環抱住她。


    心裏想著納征之後的請期、親迎,最後終於敦倫圓房,又樂嗬嗬地睡了過去。


    然而真正到了納征的那天,卻發生了幾件討厭的事情。


    說好的大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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