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車隊行得不快,老遠看到九原城的圍牆時也剛剛過了下市申時,正好望見市亭在降旗。


    魏夫人回城前給家裏報了信,魏仲武就帶著家仆在城門等了一天。


    而他們家的車輿裏被布置成了豪華軟臥,母女倆幾乎是一路躺回來的。


    轟轟隆隆的車隊進城後靠邊挺穩,將離下車與魏仲武寒暄幾句。


    他今天跟學室告了假,專門來接母親和妹妹。


    將離便問了些學室的情況,又請他代自己向監禦史問好,魏夫人下車來跟九原君和雲娘道謝作別。


    魏秋子也想下車,被她母親派車夫擋在了車裏。


    雲娘沒下車,隻是隔著窗簾與她問候。


    “魏夫人,妾身身子有恙,就不下車了,還請別介意。”


    “九原夫人可別這麽說,這半月來還得多謝了二位,陪著我家秋丫頭耗了不少時日。”


    將離笑道“不打緊,就當出來散心的。”


    “老身這便再次恭謝。”


    她說著向將離欠身行禮,將離也跟著微微欠身。


    “金風小兄弟。”


    魏夫人朝他輕輕招手,金風愣了愣,他對魏夫人一直是有些怵的。


    此時這副眼神,如果他是條小狗的話,就應該是耷拉著耳朵,小心翼翼地瞥著魏夫人,想近又不敢接近的樣子。


    但他是個好身手的有為少年,無論心裏怎樣想的,麵兒上都會盡力保持恭敬有禮,目光有些躲閃。


    “別怕,來。”


    這魏夫人還真是察人敏銳,臉上露出些親切“金風啊,既然秋兒沒事,現在還被兩家照顧得這樣好,又生龍活虎的了,一場意外,你也別太自責了。”


    金風沒說話,隻是作深揖。


    “之前的那些話呢,也是在氣頭上的胡話,哪能真叫你照顧秋兒一輩子,那就成什麽了?你說是不是?”


    現場氣氛有些尷尬,秋子猛地掀開窗簾,伸出頭來抗議了一聲“阿娘”,又氣鼓鼓地收回腦袋。


    金風一直端著揖,此時又將身子欠得更低了。


    魏夫人突然發現自己這話說得不妥,又笑著搖搖手“不說了不說了,時候不早了,也請公子和夫人早些回府。”


    互作告別後,將離讓金風跟送魏家的車隊,接著便要轉身上車,剛踩上車踏——


    “雲姐姐!”


    魏秋子扒著窗子喊著跟她雲姐姐作別,喊得半條街都聽見。


    雲娘緩緩掀開窗簾一角,隻露出一個下巴尖兒,又朝她輕輕招手,再跟車門外的將離言語兩句。


    將離就替她來給魏秋子傳話,讓她專心養傷,藥不能停,好好臥榻不要亂跑。


    “藍眼睛,別忘了。”秋子強調一句。


    “藍眼睛,”將離擺著ok道,“到時我讓金風去接你。”


    “誰要他接?”魏秋子瞄他一眼,“我會騎馬。”


    “萬萬不可。”


    金風連忙擺手“秋子姑娘,李醫師說了,百日之內,切勿騎馬拎重,以免傷情反複。”


    “等不了百日啦,我還……”


    她還沒說完,被母親拉著回頭低語幾聲,再轉過臉來時變得有點怏怏的


    “時候不早了,魏家向九原君告辭,請代向九原夫人告辭。”


    ……


    這之後才算正式分別,將離把雲娘送回鄭宅,克兒對兩人的歸來顯得有些淡定,乳母說最初兩天是嚎著嗓子整日裏哭。


    後來趣意齋送來了新布偶,哭得就少些,再後來就不哭不鬧了。


    將離在鄭宅用了暮食,一直等到金風回來後才離開,說了過幾日再來看雲娘。


    回到君府時,門口已經亮了燈,他剛下車,看到府門的第一眼,一股久違的氣息撲麵而來。


    朱漆大門、木頭臉的護衛、迎門的老管事、忙忙叨叨的小廝、敦敦實實的庭院燈、曲裏拐彎的連廊……還有那棵歪脖子的古柏。


    家。


    ……


    ……


    天秦有官媒。


    就是官方的媒人,隸屬於縣府,自古如常的都是婦人。


    除了給年輕未婚男女配婚,也要留意各家的鰥夫寡婦,幫他們重新組織家庭,這就叫“合獨”。


    在雲娘還沒出夫喪的時候,就被一個媒人給盯上了。


    暗地裏為她尋摸了好幾家有錢的老鰥夫,無一例外地吃了很冷的閉門羹。


    將離麵前這個官媒,人稱江婆,是縣府媒房的一把手。


    這位大媽可是嚴肅端莊,沒有媒婆痣或是揮著什麽手帕那種刻板形象。


    舉止恭敬得體,言辭盡顯專業。


    她在腦中存著全九原所有適婚男女的姓名、年齡和生辰八字,就像一部人形自動配對係統。


    誰家閨女及笄,誰家小夥加冠,誰家而立了還沒娶妻,誰家喪了配偶,她心裏門清。


    不僅門清這些,還對各家的身份、家世、門第都如數家珍。


    等家裏父母找來了,稍說些要求,她一準就能當場作出匹配,且成功率百分之一百。


    將離的身份不用多說,王族宗室,堂堂封君。


    江婆聽說九原君有需求,一早就在君府門外候著。


    而雲娘……


    她跟將離說過,來九原後的身份,全部被人安排妥當。


    當初前腳剛邁進鄭宅大門,後腳就來了個人。


    自稱是私媒,遞給她一套驗、傳,還說縣府的戶籍也都改好了。


    尹子瑜的新身份,就是從蜀郡流落過來的孤女,雲氏。


    有個並不存在的父親,帶著她和兩個侍從一個婢女來拜會鄭家,半路死於蜀道。


    蜀道難,巴、蜀二郡也成為很多想要隱藏身份之人的統一“故鄉”。


    縣府若想去核查求證,必得翻山越嶺一兩月,山中還有猛獸匪寇,路途凶險。


    沒個強製調查的由頭,誰願意跑過去?


    就算他們真的為了一個女子翻山去求證也不怕。


    聽金風的意思,在那邊的身份也有人在做。


    而人們往往更容易去相信自己千辛萬苦而求證來的事情。


    她覺得肯定不是病榻上懨懨的先夫的主意,而應該是金木二人的師父。


    至於是他親自去辦,u看書 .uukans 還是找人去辦,這個就不得而知了。


    之後的六禮很草率,趕著趟兒似的一天幾件地辦,所有請廟的步驟能省則省。


    那鄭家的先東家一路咳著,和雲娘去縣府登記。


    當時外人都笑話他,說他都這樣了也要急急忙忙地享受最後一把。


    到了親迎那天,雲娘隻是從鄭宅的客室換到主屋坐了一宿,她先夫連合巹都沒跟她共飲。


    他向雲娘說明了自己因喪妻而心痛身憔,無意續弦,隻是幫父親的舊友解難,也不想追問她的身世。


    又知命不久矣,把獨子托付給她。


    至於鄭氏家產,若雲娘實在無力撐持,就請她看著辦吧,唯一的要求是務必要好生照養克兒。


    等這一切落定,那私媒就消失在九原城了,再沒出現過。


    此後外人便稱雲娘為鄭姬。


    這就是給她的身份保了雙重險,剝去一層還有一層保底。


    而那保底的一層,外殼極厚,刀劈斧砍也難動分毫。


    將離那會兒聽著,覺得竟跟自己當臥底而設計假身份是一個路數,還真是……緣分。


    所以官媒那邊也備有一套完整的、完美的雲娘的身份信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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