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離皺眉想了想,這才記起之前聽人提過一些奴市的事情。


    除了像城旦舂、鬼薪白粲、隸臣妾或是其他因判刑而淪為奴隸的戴刑奴犯。


    另外還有一些來源不明的奴隸,被放到奴市上與牛羊同欄售賣,吃食與豬狗無異。


    輕刑犯雖說有法律保障基本生命,若是遇上好人家的還可以有自己的財產和家庭。


    但因為謁殺的緣故,死生也隻是主人一句話的事,官府甚至可以立刻處死。


    相比之下,淪落進奴市的奴隸來路不明,無根無源,更是沒有任何權利,命歸奴商,生殺由人,連商鞅變法都沒能改變。


    而且實在是沒人願意花太多陳本去維護什麽奴隸的權利。


    一旦付出遠大於收益,那就是極不值當的操作,經商如此,功利世界的律法更是如此。


    奴商作風粗悍,豢養打手,且他們對欄中奴隸的行為,受法律限製很小。


    奴隸這種貨物不比普通死物,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得管住這些奴隸,就要有一套狠厲的路子,基本都是靠凶狠的打罵。


    若是一不小心失手打死了,就好比賣碗的商人自己碎了個碗,小事。


    既然這男孩是奴市的奴隸,那就隻能任由範渾宰割,像這樣射中了腿,變成了瘸子,頂多也僅僅是賣出的時候少幾個錢。


    難怪將離說要將他們送去縣府的時候,這幾人就像聽了個笑話一樣,輕鬆調侃,視人命如草菅。


    此時那些打手也跟著起哄,叫囂著就算是把自己送去鹹陽宮也不怕,武舟等護衛紛紛無奈地看向將離。


    將離這麽被人下麵子,當然心裏不暢快,宋桓騎行到他身側,低聲說:


    “公子,這奴市咱們管不了的,就是送去郡廷也——”


    將離抬手讓他不要再說,望了眼地上的男孩,見他手上抓握一下,像是有些醒了過來,一個打手看見,便要去把他拽起,男孩又痛苦地抽動一下。


    “怎麽賣?”將離突然問道。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宋桓、武舟、範渾,還有自己的護衛和奴市的打手,全部循聲向他看來。


    將離以為是範渾沒聽清,又高聲問了一遍:“我問,這個小奴,賣多少錢?我要買。”


    九原君想買個奴隸算什麽事兒。


    不過範渾和他的打手們剛才還嬉皮笑臉有些挑釁的味道,現在隻剩麵麵相覷了,似是遇到什麽麻煩,臉上寫滿了“難”字。


    “怎麽了?不賣嗎?”將離看了眼宋桓,都準備要讓他掏錢了。


    範渾他們小聲商量了一下,才走上前拱拱手道:“不是不賣,隻這小奴……是被人訂了的。”


    “奴隸也會有人訂?”


    “九原君有所不知,這小奴並非中夏之人,而是胡人。”


    “胡人?”將離偏頭想了想,“是匈奴人麽?”


    範渾搖搖頭:“在下見過匈奴人,這小奴長得不像,或許是其他部族。”


    “哪來的?”


    “這個嘛……”範渾回頭看了眼男孩,又說:“奴市的規矩,恕在下無法相告。”


    奴市奴隸不問來源,也問不出來源。


    不過猜也能猜到,小奴就是一些棄兒、孤兒、沒人要的殘廢孩子,或是被家人賣來換糧的也說不定。


    大奴的話,如果不是流民、逃犯、窮成灰的,八成也是有精神疾病。


    這些奴商再怎麽張狂,應該不敢上人家裏去偷去搶,半個多月前不才車裂棄市了四個麽,那幾個就是闖宅的,還殺了人。


    現在看來,流落南下的胡人應該也算一種。


    不過天秦和匈奴除了摩擦之外,沒有往來,更不會像與南楚那樣通商,所以境內發現胡人是稀罕事。


    將離腦中浮現出了一個迪士尼版的匈奴單於臉,寬麵高顴,方頜細目,黝黑的皮膚,但這範渾又說男孩不像匈奴人。


    可現在北邊的話,除了匈奴好像也沒什麽別的胡人部族了。


    這孩子跟頭狼似的,蓬頭垢麵,看不清臉,四肢並行,就像那種被野狼養大的狼孩兒,沒準還真是。


    既然範渾說是被人訂了,那搞不好就是有目的地去北邊捉來的,去外邦搶人,天秦可管不了,除非人家過來要人。


    這不是搞事情麽,要是對方真舉著討人的旗號打過來,那自己可得有的忙,還讓不讓人做煎餅了?


    將離嘖嘴道:“誰定的人?”


    “嗬。”範輝眉飛色舞地往天上拱了下手,道:“陽元君,公子況。”


    那個小叔……


    怪不得範渾這副嘴臉,看樣子是傍上了陽元君這個大主顧,但他不是下月才來麽,訂個奴隸又是什麽意思?


    將離又問:“他給錢了嗎?”


    “陽元君一諾千金,既是與我定好的事,他自會分文不少。”


    “那就是還沒給錢咯,沒給錢就是交易還沒完成,錢貨尚未兩訖,你現在卻射傷了他的貨,把好好的一個孩子變成了一個瘸子。


    “這小奴本可以跑著讓他差使的,現在隻能跛著了,再加上瞧著不順眼,這價值就降了一大半。


    “又怎可仍與他要當初定的價?還分文不少?你這奴商當得不實在,等陽元君來了,我定是要與他好好說說的。”


    範渾有些不耐煩地撇撇嘴,覺得九原君是在沒事找茬。


    看來他大概是不知道陽元君的愛好,那位公子要這小奴,哪是用來差使的?


    此時不太想接他的話,可又不得不在意他說的話,聽出他想提要求,便拱手道:“那公子意欲如何?”


    “這小奴,你今天若是帶回去,將怎樣對待?”


    “找醫來看傷,之後便照常。”


    “你真會給他找醫嗎?”


    “有何不可?能醫畜的,u看書ww.uuanu 就能醫人。”


    敢情是獸醫。


    將離搖搖頭,這孩子傷成這樣,如果還在牛羊的畜欄裏生活,那不是破傷風喪命,就是感染截肢,終究是慘路一條。


    不過最重要的,因為他是胡人,不管是哪個部族,萬一這群沒眼力見兒的真捉來匈奴哪號人物家的孩子。


    上升到國際事件,不僅扯上陽元君,而且還得由自己這個邊地封君來收拾爛攤子。


    但這也隻是一己的猜測,男孩的來源問不出來,郡廷都管不了這樣的潛規則。


    以潛在的外交危機將這人送官也證據不足,到時反將自己一軍,讓人說九原君擾亂奴市秩序,那可真是畫蛇添足。


    兩難,那就保險起見。


    將離接著說:“你這小奴傷了腿,不光是陽元君,放誰那兒都一樣,肯定是不能再按原價賣的。


    “若陽元君不要,你還得另找買家,日子拖得一長,這傷腿再爛瘡流膿,小奴病殃殃的就更沒人要了。”


    “鹹陽也有奴市,聽聞奴隸在各郡縣流轉頻繁,你應該是跟那邊有些聯係的,照你話說,陽元君與你該不是第一次交易,那對鹹陽的奴市也會有所關照。


    “若他知道你賣給他的奴隸有損,不論是否介意,以後多少都會心存顧慮,於你總歸都是不利的。”


    “這……”


    範渾聽著不自覺地點了點頭,他擔心這個九原君若是真的在他叔叔陽元君耳邊吹風,那自己丟了個大單不說,以後鹹陽的名聲也會受損。便又回看向將離,想問問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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