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一聲栽了,我還以為食物中毒呢,趕緊叫了人來看,然後才發現他居然就這麽睡著了。


    “杯杯盤盤推了一地,你說這怎麽還跟回光返照似的,滅亡前先來爆發一下。


    “後來找了幾個人把他抬到客房,現在正在我家睡著呢,兩個老掌櫃已經回了,由他家執事陪著。


    “這一覺我看是非得睡到明天早上了,跟他說了讓他去先歇息,不聽啊,非得說,叨叨叨的昏了吧……”


    將離手裏掬了團粉糍對著雲娘說書,說今天中午顧吟楓在他家吃飯吃到一半暈過去的事。


    雲娘並不關心這人,連提起名字的時候都記不得那是誰,隻因為是將離說的,她就靜靜聽著。


    剛剛午食那一出,兩個掌櫃一個勁兒地替自家少主道歉,將離千說萬說才讓他們相信自己是真的不介意。


    安頓好了顧吟楓後,庖廚已經出了一鍋粉糍和蜜餌,它就拎著食盒要帶去讓雲娘嚐嚐。


    派到工坊拿象棋的人也回來了,棋盤就像將離交代的那樣,做成了寬扁的木盒,盒中收棋,展開就能成盤。


    他也把象棋帶過來給雲娘瞧瞧,以她的才智,是當場就能學會的。


    可現下又被大家忘在一邊,反而是食盒裏的點心更受關注,吃著聊著就講到了那個案子和之後的事……


    雲娘先前不清楚宅子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光聽說九原君前夜在虎牢呆了半宿聽審,官府辦事,也不便差人去打聽,隻是坐立難安。


    昨日又陰雨綿綿了一整天,大門無人進出,連家仆也走動得少,楓林邊的鄭宅就像與世隔絕了一樣。


    珠兒和一些婢女這兩日都擠在主人屋中睡,一群小年紀的姑娘,說是保護主人呢,結果還要靠雲娘像大姐姐一樣地安撫著才能入睡。


    她倒是不介意,理解大家對那晚的事都心有餘悸,自己也是,而將離還留了護衛,宅子裏再也沒有比此刻更安全的時候了。


    今天好歹是放了晴,隻不過秋雨過後,天候沁涼,早晨很冷。


    日頭漸升才開始回暖,到得午後,就又是季夏的天了。


    上午來了君府傳話的小廝,傳來九原君的問候。


    雲娘相當欣喜,但也隻是報著試探的心態,以賞楓的名義去請將離來,畢竟之前他說過的。


    沒想到他下午就來了,還帶了好些食盒,雲娘覺得簡直就像在做夢。


    從方才見到將離的那刻起,便忍不住地悄悄打量他,在心中默默重複他說的話,暗暗掐了自己的手。


    直到將離坐進水榭遞給過來一盤點心,清甜爽口的蜜餌入口之後,這才有些恍然,真的不是夢啊……


    此刻水榭中開了小席,在將離看來就是下午茶。


    隻不過大家分案而坐,距離也近,氣氛還算熱鬧,主要是有幾分難得的閑適。


    這個位置正對著火紅楓坡,遠山又是綠木漸黃,天空中白雲舒卷,景致層次分明。


    近處還有水榭下的清池倒映著自然萬物,那便是成倍的美景,微聞鳥語,空穀幽靜。


    宋桓和珠兒跪坐在各家主人身後,時不時地也能聊進幾句,和樂融融。


    珠兒會說些坊間笑事來讓雲娘一樂,將離覺得這姑娘說書可比自己有天分,還會拉人互動,讓聽者猜猜後續如何,平時也給雲娘解了不少悶。


    克兒在睡覺,就沒讓乳母抱了他來玩。


    這兩天宅子裏有好些護衛,金風木雲的工作也輕鬆許多。


    金風帶了小廝去山裏打獵,說是要給九原君的謝禮,木雲端過將離塞去的一盤蜜餌,轉眼就不見了。


    聽說他喜歡坐在屋頂上吹風,還會在瓦片底下藏肉幹,有回被躥房頂的夜貓子偷了去,暗自神傷了好幾天。


    “真是的,不知道為什麽要藏在那種地方。”


    珠兒有些氣氣地說:“平日裏飯也不少他一口的,要是傳出去,人家還以為咱們夫人虧待下人了呢。”


    “這孩子有趣。”將離笑著點點頭。


    他就著水咽下粉糍,舒舒地暢了口氣,道:“這地方真棒,要是早點知道就好了,早來享受生活,就不去工坊瞎轉悠,現在還有這個……嗯……桂花茶。”


    這年頭的茶與後世不同,多半是像李恒那樣煎中藥似的煮些碎草杆子,而以花煮茶並不是雲娘自個兒想出來的花樣,她說王公貴族家的女眷也會這樣吃水。


    自家還釀有桂酒,不過因為市集上的牧月軒也有,雲中居就沒有售賣,隻是放在家中供雲娘日常小酌。


    桂花用的是仲秋桂月時搖落的桂花粒,曬後做成花幹煮水,芬芳馥鬱,回甘淡甜,與李恒的酸苦枯草茶有著天壤之別。


    末席上坐了個煮水的婢女,從盤中舀了勺花粒放進小爐上的陶壺。


    量不多,一小勺配一壺,也就幾克的量,多了會過味兒,聞著香膩,不適宜飲用。


    隻稍悶一會兒,待花香浸透,便濾水倒出,再端來案上。


    將離看看手裏的粉糍,再看看盤子裏的蜜餌,突然說道:


    “這不就可以做桂花糕了麽,隻是這兩樣原本就有料,再加桂花有點過了,不如用糗餌,糗餌隻是純米糕吧,撒點桂花增色不少。”


    說罷又看了雲娘一眼:“雲娘,讓你家庖廚裏的婆婆做糗餌吧,放些桂粒,這樣整塊糕都會噴香。”


    雲娘柔聲笑了笑:“公子高看妾身了,能做糗餌的婆婆,哪會願意進我們這些小門小戶的?


    “宮貴宴享之物,全九原怕也就公子府上才有這樣手巧的婆婆,不過聽說牧月軒偶爾也會出些珍饈。”


    “這樣啊……我以為很常見呢,怪不得在市集上隻瞧見些粔籹,粔籹的話……就是饊子,是擰了麵炸的……”


    將離說著朝遠山眺目思索,他在後院裏見到過人力石碾,平時的飲食中也有餅子,不如有空來鑽研一下點心吧。


    當個麵點師傅,開個小賣鋪,肯定會火的,嗬。


    微風吹動,將雲娘身上的蘭香拂了過來。


    這次還夾帶著些桂花的甜香,將離輕嗅一下,繼續望著景,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話:


    “真好看。”


    雲娘這會兒雙手捧了杯,輕抿一口,順著將離的目光望出去,眼角蘊著笑意,道:“今早日出時有晨霧呢,繚繞楓林,好生夢幻的。”


    “夢幻?”將離聽罷回看著她,“你們也說夢幻?”


    “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幻者真而不惑,源自於心,隨心而念,隨夢所見,亦夢亦幻,亦幻……”


    雲娘停了停,輕瞥了將離一眼,微微啟唇道:“……亦真。”


    將離並沒注意到雲娘的眼神,隻是琢磨著她的話點點頭:


    “是會這樣,明明在做夢,做夢的人卻發現不了,其實啊,我有時候做夢,在夢裏是知道的,還跟自己說呢,說這是夢裏,也做過二重夢。”


    “二重夢?”


    “就是在夢裏做夢,醒來之後還是在夢裏,偶爾也會有更多重的,層層嵌套,仿佛永遠都醒不過來。


    “想想其實有些可怕,有個電影——呃,不,有個傳說,講的就是進入別人的夢境盜夢的故事,很有意思,想不想聽?”


    “盜夢?”雲娘笑了笑,“的確有趣,想聽聽呢。”


    珠兒小雞啄米連連點頭,輕輕靠著雲娘準備聽些奇聞怪誌。


    宋桓也湊過來為將離斟上水,一臉“我準備好了,公子請快點開講吧”的表情。


    還有木雲這家夥,原來一直坐在水榭屋頂上偷聽,現在輕巧地落將下來,倚在將離身後的廊柱上,依然抱著劍,一臉孩子模樣的嚴肅。


    將離喝口水潤了潤嗓子:


    “從前有個姓李的,我們先叫他小李,這個人會法術,可以鑽到別人的腦子裏。


    “別怕,不是吃腦子,而是造夢,就是創造一個夢境,人們管這種人叫造夢師。


    “而造夢師可不隻他一個,這個行當裏有很多高手,他們組團行動,分工明確。


    “有的可以在夢裏造房子,u看書 .uukanhu有的能變成別人的外貌,也有專門打架的,就像木雲這樣。


    “這些高手受雇於人,那些雇主花大錢請他們去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像這種以接任務為日常的故事呢,就肯定會出現一次改變人生軌跡的意外,有次他們接了個活兒,雇主是個東瀛人……”


    楓林邊精致宅院的水榭中,所有人的視線都專注在這個叫作將離的公子身上。


    而從他口中娓娓道出的那個傳說,已經不再是它本來的樣子,被添枝接葉地描繪成了另一個光怪陸離的奇異世界。


    暮秋午後就這樣雲淡風輕地飄了過去……


    九原市集中在兩個時辰前車裂了三個闖宅殺人的惡匪和一個誣人的通錢郵人。


    四顆被從身體上生生扯下的頭顱和肢塊兒,正被胡亂地堆在市集旗亭下的大簸箕裏,幾顆腦袋上的臉倒是瞧得清楚。


    每個簸箕旁邊都豎了罪牌,隨意看了一塊,上麵寫著:


    樊犯諸,於九月丙子夜闖宅殺人,以律判車裂棄市,刑於九月戊寅,陳屍三日,至九月辛巳。


    幾個街仆推著小車運來黃土,和進地上已經淹成小池塘的血泊中。


    他們的動作很熟練,這邊鏟鏟那邊搗搗,就已經把血跡清理得看不太明顯了,但空氣中的血腥味卻還濃鬱著。


    婦人拉過孩子捂著眼睛遠遠地繞開,男人們稍看一眼,低頭不語。


    有幾個膽肥的上前瞧瞧,還認出兩個頭,指指點點,又搖搖頭散掉了。


    這些東西,會在這裏擺上整整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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