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廳邊上聽見他這一大串的信口雌黃,將離覺得是要管管。


    畢竟這九原城是自己的地盤,容不得南楚人在這裏胡言亂語地汙染環境。


    此時宋桓也已經從櫃台走來,站到自家主人身後。


    將離先向兩人作揖,而後道:


    “二位公子,剛才那些話可不能亂說,當心毀了鄭夫人的清譽。”


    景氏公子見這所謂的貴客臉上有道劍傷,怕是與人劍鬥所致,沒準就是個小遊俠。


    雖然客客氣氣地跟自己行禮,但以自己的身份當然也不用向此人回禮,隻是抬起下巴乜斜地看著將離道:“你是何人?”


    “與掌櫃的一樣,乃同為公子言論感到汗顏之人。”


    “嗬。”


    那公子輕笑一聲:“你可好生豔福,與個寡婦私會,還來裝什麽正人君子?”


    將離朝他笑笑,並沒當即開口反駁,卻也稍稍側過身擋在他麵前,不準備讓他離開。


    這人比將離矮半頭,頭頂上的冠卻又足足比將離高出一個頭。


    滿身香膩,裙擺鋪張,像隻開屏的孔雀。


    而將離穿著黑色單衣,頭戴簡冠,衣著雖不如這公子奪目,但站姿挺拔,氣勢不讓分毫。


    宋桓見公子挪動這一小步,便向候在門外的武舟使了個眼色,讓他帶人進來,圍在大廳四周,引起不小的關注。


    “你想作甚?”


    景公子指指周圍,倒並不太怕,出身武將世家,也見過些陣勢。


    而這些人沒有穿鎧甲,第一眼會讓人覺得隻是普通護衛。


    但再瞧他們的神情和氣度,分明就是訓練有素的士伍。


    景氏公子知道麵前這人不好惹,又見他麵帶笑容,像是並不打算動手。


    但這樣圈著自己不讓離開,確實不知他是何用意。


    若此時認輸,那豈不是讓天秦的這幫人笑話自己畏武?還丟了景氏和南楚的臉。


    便硬著頭皮大聲道:“你可知我大父是誰?竟敢弄出這般動靜來威嚇於我?”


    “誒——怎麽能叫威嚇呢?”


    將離笑著拍拍他的肩:“隻是我的這些護衛平日裏愛摻和些貓叫狗跳的閑事罷了。


    “那些貓貓狗狗煩得緊,趕也趕不走,他們便來管上一管,公子可知,他們是如何管的麽?”


    那公子也並非七竅不通之人,自是聽出了這番話的含義,便順著話問道:“如何管的?”


    “當然是……”


    將離說著揉了揉右手虎口,這裏的傷口有些癢癢的,邊揉邊笑著說:


    “先用言語嗬斥,若那貓狗不聽,便用棍棒驅趕,貓狗要再是胡鬧,就直接打死。”


    景公子背後微微發涼,又道:“你就不怕那貓狗家的主人找來?”


    “找來又如何?”


    將離扭了下脖子:“那些貓狗闖入我家撒野在先,打翻了鍋碗瓢盆,不是沒與它們講理,可它們不聽啊。


    “若是非得鬧得人仰馬翻,在我家咬了人撓了孩子什麽的,那我打死它們,也不是無端生出來的事兒。


    “與它家主人估計也會吵上兩句,所以你說為了貓貓狗狗的,而傷了兩家和氣,多不好。”


    景公子撇撇嘴,想著此人此言便算是給了警告,卻未必敢真的對自己動武。


    可他萬一是個不顧後果的,那自己總也是要先吃個大虧。


    於是收斂了幾分表情,也不願就此服軟,想了想又道:“你若與那寡婦沒有關係,又何以至此?”


    此話剛出,大廳裏其他客人的目光如箭般射來,直直紮在將離的身上。


    這些人大都不認得他,但有一兩個在街上見過的。


    此時小聲議論幾番,眾人才恍然這原來就是那位藏劍的九原君,紛紛轉過身來坐看好戲。


    將離感受到了這份壓力,他其實沒準備好回答這個問題。


    此時若刻意躲閃隱瞞,反而會顯得此地無銀,一味辯解隻會越描越黑。


    不如將話挑明,但又實在是不知道以前的將離和這雲娘到底是什麽關係。


    雖然看出雲娘對自己有意,不過那也是她和那個將離所積累下來的感覺,自己這個將離與她才是初次見麵。


    就算兩人過往真有什麽事,好像也並不為外人所知,才讓大家都還對她抱著有機可乘的幻想。


    此事來得突然,未與雲娘商議,就不該說些不負責任的話。


    這種時候,就算編也要硬編出些什麽,於是向滿堂的客人拱手一圈:


    “實不相瞞,在下與鄭夫人確為相識,而真正與我有關的是這名為雲中居的酒肆,你們叫食肆也好,在下算是合夥人,哦,就是半個東家……”


    聽得此言,南楚的兩位公子對視一眼,在座的客人也愣了片刻。


    連後廳的謙叔也帶著夥計過來,皺著眉毛看向正在說胡話的九原君。


    半個……東家?


    如今商市中的私營店鋪都為各家獨立經營,除非是托管於人的官府市,不然哪有與人合夥開店的?更是沒有半個東家的道理。


    將離接著說下去:“……作為半個東家,我很不希望店裏出現有礙視聽的客人,流言蜚語地滿屋子亂噴,掃了大家的興致,此番都是為了諸位著想,還望海涵。”


    一旁的謙叔有些無措:這、這九原君怎麽張口就來,這麽大的事還沒向夫人稟報呢,現在弄得滿屋子人都這樣認為了,該如何是好?


    景公子可不是省油的燈,搖搖頭:“這想必是你欲蓋彌彰而編出來的借口,僅你空口之詞,便說自己是這裏的東家。


    “本公子也可以說我是,他也可以說,他也可以,他們都可以說自己是雲中居的東家,無憑無據,如何令人信服?”


    將離歎了口氣,心想這人怎麽一根筋抓著不撒手呢。


    既然自己話都放出去了,那今天這事就不能沒有個了結,不然要被人當成笑柄。


    他看了看謙叔,謙叔也茫然地回看向將離輕輕搖頭,確實也拿不出什麽憑據,臨時是編不了契書的。


    市集中每份生效的契書均要在市亭報備,於契券上留印。


    若這人較真,鬧著要去核查,再被人發現契書造假,惹上麻煩,那實在沒有必要。


    將離轉身看向宋桓,小聲問他帶錢了沒有。


    自然是帶了錢的,宋桓身上掛了個鼓鼓囊囊的皮囊。


    裏麵除了竹券和秦半兩,其實還另有一袋金餅。


    一枚金餅稱一鎰,五六公分的直徑,上刻“四兩半”。


    按說這些金餅一般都用於上層社會進行饋贈、賞賜或大宗交易,不在市麵上流通。


    但將離作為封君,要做些隨時打賞或贈人的準備,這才由宋桓帶著。


    “回公子,帶了十鎰。”


    將離點點頭:“都給我。”


    謔,還挺沉,得有五六斤,想想宋桓也真是夠累的,暮食要給他加個雞腿,加兩個。


    “趙掌櫃,”將離把這袋金餅塞進謙叔懷中,“請收好。”


    “公子,這是……”他有些猶疑地看看將離,再看看宋桓,一時不知對方是何用意。


    “這是給雲中居的錢,你看看,夠不夠當半個東家的?”


    “什麽嘛?”


    景公子終於找到一個可趁的機會:“你這不也才給錢麽,那剛才還說的跟真的似的,害本公子以為你真是這裏的東家。”


    將離笑笑並不看他,又湊近到謙叔耳邊低聲說:“先收下,等過了這事兒再說。”


    謙叔點點頭,將這袋沉沉的金餅抱在懷中,當了幾十年的掌櫃,這其中的分量一顛便知。


    雖然九原君來這麽一出確實意外,但也不失為應急之策。


    況且日後,要是人們知道了雲中居有九原君撐腰,沒準便不會再來肆意尋事。


    雲娘這邊也能得個清淨,可終究是……唉,不知道會不會責怪下來。


    見謙叔默認,將離便又向客人們拱拱手道:“從此刻起,在下便是這雲中居的半個東家,各位都是在下的主顧。


    “於情於理,在下都將傾情以待,作為酬賓的誠意,今日在座各位的酒食一應免單,盡管敞開吃喝,全部算在在下頭上。”


    廳內先是安靜了片刻,而後有一人起身作揖道:“多謝九原君款待。”


    其餘客人相互對視一圈,見素來遙不可及的封君如今“在下在下”的跟自己說話,便紛紛起身回禮,又向他道謝。


    這年頭的很多遊俠士子,講的就是個氣度,隻要你以禮相待,誠懇待人,他便對你也是如此。


    即使是心中有疑、有妒或是有怨的,也隻能壓在心裏變為腹誹,沒準還會自罵是小人。


    而此時大廳裏有些客人開始表態,表示要堅決維護雲中居用餐氛圍的,要常來光顧九原君生意的,有當場買走十囊酪酒的,皆是因為九原君的一句話。


    景公子見自己落了勢,便是心中生怨也不好發作。


    且聽剛剛有人說什麽“九原君”,原來此人就是那藏劍的公子,倒也稱得上是貴客。


    但他心裏還是不甘,也知道將離是臨時起的意,十鎰不是小數目,世上絕沒有將贈金再要回來的道理。


    這臨時的東家算是給他當成了的,那為雲娘出頭也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打理自家酒肆,無可厚非。


    自己因求見雲娘不得而惱羞成怒,口出惡言在先,因妒生憤。


    眼下九原君還在這麽多客人之中得了好感,如此對比,氣度確是低了一等,若再是逆勢而上,大庭廣眾遭人非議,得不償失。


    便也隻好向將離拱手,幹巴巴地說道:“先前是我妄言了,在九原君店中一時胡話,以後不說就是。”


    將離也回禮道:“事關小店名聲,不光是在店中或是別處,都望足下謹言相助,在下就此謝過。”


    “知道了知道了。”


    景公子揮一揮衣袖,與同行的人一前一後出了門。


    宋桓在將離身邊小聲問道:“公子,為何要對他如此低聲下氣,若按身份來算,他隻不過是南楚的一個氏族,而公子可是天秦王族,身份、地位是遠遠在他之上的。”


    將離笑著搖搖頭:“這也算不上什麽低聲下氣吧?隻是做做虛禮罷了,況且上啊下的放在這裏都沒用,u看書ww.uukashu 他非要亂說的話可不是身份能壓得住的。


    “而先前已用了貓貓狗狗警告過他,又給足了台階讓他下,這人也算知道適可而止,我意在讓他主動收口,不放低些姿態、讓他占點便宜,他又怎會輕易答應?”


    宋桓點點頭:“仆明白了。”


    見客人們這會兒都將注意力轉到山食海宴中,這邊的事情就算是平息下來了。


    將離與謙叔來到櫃台後麵,低聲道:“今日之事,實在是無心之舉,隻是怕那南楚公子去外麵與人亂說詆毀你家夫人。


    “誰想到他竟咬緊我與她的關係不放,這才出此下策,麻煩謙叔同夫人說說,望她理解。”


    “小人明白,”謙叔點點頭,“可這金餅……”


    “哦,這些既然已經當眾給了雲中居,那你們就留著吧,也當我不是個吃白食的,怕是店裏根本不差這些錢,倒是我給的少了。”


    “不不不,不是多少的問題,隻是此事……夫人尚不知情,小人算是僭越了的,還請九原君與小人一同去與夫人說明。”


    “嗬,這個麽……”


    將離有些尷尬地撓撓臉,他也不知道怎麽跟雲娘說這事。


    自己為解一時之圍,貿然貼臉上去當了別人的東家,還不知道正主答不答應呢。


    接著拍拍謙叔:“這個還是謙叔想辦法吧,我還……我還有事,哈,先走一步,拜托了拜托了,謙叔再見。”


    將離說罷就帶著宋桓直奔門口,頭也不回地離開。


    “可……”


    留下一個愁眉不展的謙叔在原地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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