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陳祖仁回了家,峨城山廟裏的主持下來了,將一個畫有圖的火紙交給了他,和尚說,現在廟裏沒有幾個人,加上他還有三個,現在廟裏破破敗敗的,也長不了啦,等以後能興旺的話,你再按這個圖去把那一本玄奘所譯的《辯中邊論》兩大本找出來,這是一個手抄本,足以讓峨城山的廟再次興旺起來,於是陳祖仁就把這個圖藏了起來。主持說,我知道你陳大人是一個正直講信用可以托付的人,但我還是要你發誓,你就這樣發誓:“我如果據為己有,我斷子絕孫,不得其死。”,於是,陳祖仁就照著主持的話發了誓。


    當他的小兒子死後,陳祖仁給小兒媳婦說,如果你願意在陳家生活,那是可以的,不願意也可以改嫁,你還年輕。那女人說,我生是陳家的人,死是陳家的鬼,我要把我的兒子撫養成人,他才三歲多,我不能離開他,就是長大,我還是不離開他,永永遠遠就在陳家溝。陳祖仁內心有點欣慰,想他大兒子走後,其女人與叔叔有了染,二兒子走後,其女人就去找,結果不知所終,小兒子死了後,其女人卻要堅持在陳家,要把孫子扶養成人,人哪就是不一樣。其實,陳祖仁給他小兒媳婦足夠的自由就如當年,陳黃氏拿了一份休書回去要休陳名蹈一樣,他就同意了,女人的貞潔在於她那自由的心,不是別人強加的。


    沒過幾天,共產黨的軍隊也到了陳家溝,他們向宣漢那邊行進,陳祖仁聽說,他們是去追剿逃竄的國民黨殘匪,他們也在陳家大院吃了飯,可是他們沒有住老百姓家,也沒有要老百姓一絲一毫的東西,吃了飯按價給了錢。(.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聽說共產黨軍隊要打進長財縣時,肖索縣長就跑了,有的說他跑回了老家四川省雲陽縣,也有的說他往成都跑了,跟著國民黨的人去了台灣。有的人也跟陳名蹈說,你是不是也要走呢?他說,我為什麽要走?我在長財縣沒有做過什麽壞事,哪個當政有什麽不一樣嗎?有人說,你掛了個保安團長的名,保安那些人你還不知道嗎?他們在長財縣做了不可計數的壞事,到時候如果算到你的頭上,你能承受得了嗎?他說,我怕什麽,當年我還參加了黃花崗起義的呢,算起來我也是中華民族的英雄呢,而且我在浙江的時候還保了很多的共產黨人,共產黨的大人物劉明昭還受過他的庇佑呢,更不要說那麽多的共產黨官員,他們不會對我怎麽樣的。


    新政府一成立,就對過去國民黨進行清算,在長財的就隻有陳名蹈官大一些了,他還當了師長的,回來後,又當了保安團長。於是,他們就把那些惡事全部算到了他的頭上,以惡霸的名義將他抓了起來。抓他的時候,陳名蹈正在家中看《矛盾論》,抓他的人說,你還假裝看什麽毛主席的書,今天跟我們去吧,去把你過去的事情說個清楚。他沒有反抗,跟著他們就走了。後來,政府的人發動人民揭發他,聽說,數他的罪狀的材料有一米多厚,如此深重的罪孽,不槍斃不足以平民憤。於是就把他公審,可是陳名蹈一條罪也沒有認,他還大聲地說:“我是黃花崗七十二烈士,我還保了很多共產黨的官呢,你們不能治我的罪。”。可是,沒有人聽信他的話,甚至還笑話,“你是烈士?烈士們早就死了。”把想槍斃他的公函發到四川省委,省委又上報到了國務院,當時四川省委認為這個人不能槍斃,是共產黨的朋友,於是又報到了國務院,可是國務院的批文還沒有下來,不到一個月,恰好二十八天,長財縣的人都等不及了,於是就把他拖出去槍斃了。當天,北大操場人山人海,威嚴的一排排人民軍隊端著步槍,當他們在舉槍的時候,黃夠菊看到了陳名蹈的雙眼閉了一下,又睜開來,兩腮掛起了幾顆淚珠,當陳名蹈仰天長望的一瞬,那一粒粒子彈頓時飛進了他的身體,北大操場很輕鬆地結束已過耳順之年的陳名蹈,人們看到他死了,他還睜著眼,望著天。


    黃夠菊看著他曾經的愛人就這樣一命歸西,頓時眼前一黑,整個看熱鬧的人群沒有發現有個年老的女人倒在地上,太多的擁出北大操場,他被無數的腳踏過,也許有人想拖她起來,可是後麵的人浪實在太大,個人是抵不住曆史的浪潮的,她就這樣死了。其實,當她回到陳家溝,不是住在陳祖仁家,而是住在了陳祖德家,雖然沒有人當麵說什麽,她自己總覺得無顏麵對這麽多的陳姓人,更無語對她黃家的人,於是,自從她回到陳家溝後,雖然與她娘家不是很遠,可是她一次也沒有回去過。那天晚上,陳祖德不知從哪個那兒聽來了消息,說明天就要在北大操場槍斃陳名蹈,她第二天雞還沒有叫頭道,趁著渺茫的星光,走出了陳家溝,來到了伏龍鎮到長財縣的官道上,正好遇到一個牛兒車拉起貨物要到長財縣城,於是她趕到了縣城,本來是給陳名蹈送行的,沒想到這次送行,卻成了她自己的葬禮。陳王氏和陳媯氏兩個女人在頭天晚上商量到底要不要去給自己的男人送行。


    “既然是自家人的最後一麵,應該去送他一程。”陳王氏心裏無法悲傷。


    “是呀,真應該去名蹈一程。可是,我們看到他那樣活生生就灰灰煙滅,看到會讓我們更加痛苦,不如不去的好。”陳媯氏是見過太多的生與死的,也許她已經看透了生死。“再說,我們去了,徒增人家的笑話。”


    於是,陳王氏要求他們一家人都不去看。想的是等他們結束後再去給陳名蹈收屍。當擁擠的人群走出北大操場後,她們去看陳名蹈,他的屍體都不在了,已經被軍管會的人弄走了。當他們趕到被葬的地點,那個土堆已經形成。一家幾口人在那兒哭得昏天黑地。


    陳祖仁聽說他的大兒子被槍斃了,他說生死由命呀,其他的也沒有什麽可說。隔了幾天有人說,黃夠菊在看陳名蹈槍斃那天被踩死了,陳祖仁左眼突然落下一滴淚來,然後,是雙眼淚流。再後來,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四川省中級人民法院撤銷了當年長財縣的判決,判決陳名蹈無罪,在《人民日報》上發一條小豆腐塊,給陳名蹈平了反。


    陳祖仁的大兒子陳名蹈被處死後,有的人又來查陳祖仁,可是,在好些年前陳家都把土地和商號全部變賣了,既治不了地主之罪也治不了奸商之罪,看陳祖仁個百歲的老頭,就起了一點慈悲之心,放了他一馬。其實,更重要的是,他沒有任何罪可以治。於是,黃夠鸞又給縣長打電話,說陳祖仁還有一個兒子在長財縣城,他過去是陳氏商號的老板,於是,又派人去搜陳名哲的家,此時,他家什麽也沒有,就搜出了兩把手槍,有人說,他是特務,家裏還有兩把手槍,但又找不出特別的證據,就把他送去了至誠監獄勞改,後來,在勞動中忍受不了勞動的艱辛和管教的批鬥,自己跳崖而亡。當陳祖仁收到至誠監獄的來信,此時,隻能由他人把信的內容念給他聽,他聽後什麽也沒有說,他甚至覺得說生死由命也已經顯得很多餘。


    在家的兒子,一個個比他先去,兒媳婦們都成了寡婦。陳祖仁不免有些傷心,老子還沒有死兒子怎麽都比他先去了呢?特別是在槍斃了陳名蹈後,有人說,新政府主導的是一夫一妻製,他現在還剩兩個婆娘,必須得嫁出去一個,可是這麽老一個的女人哪個要呢,又是惡霸的遺孀,沒有哪個敢要,於是陳王氏和陳媯氏就住在一起。他們的一兒一女也都成家了,受盡了歧視與非公平。陳王氏陳媯氏幾十年都沒有勞動了,到了六十歲過後,還要在生產隊的驅動下,天天去參加生產隊的勞動,弄得她兩人七死八活的。陳祖仁好多年都沒有去過長財縣城了,他的眼睛也不好使,耳朵聽音也有些模糊,行動也不利索了,吃了早飯晚飯就拄一個拐杖在房前屋後走一會兒。可是,這時的陳家大院早已不是他的了,他的房子被分得他隻有三間正房,他住一間,小兒媳婦與小孫子住兩間,他的兩個老婆在解放前就已經去逝了。還讓他牽掛的是他的二兒子與小女兒,至今沒有消息,不知是死是活。隻要是晴天,不冷的日子他就爬到大鬆樹梁上的那棵有幾個人圍的大鬆樹下,坐在那兒望著陳家溝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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