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左轉。”談冰淩身子伸過前麵座位,“門口可以停,咦,什麽情況?”


    “怎麽?”夏冰潔見前麵有二位拄著拐杖的老人。


    “他們都是族裏長老,我去找我爺。”車剛停穩,談冰淩鑽出,徑直上右側台階,推開房門。


    房子用的是當地罕見的紅石壘砌,長約三十米,四根琢成訛角的方形木質簷柱,門上方黑匾金字“談家宗祠”,一副“碧血染青史,丹心亮郊原”的對聯,飽蘸先人恢宏氣勢,門邊各立一尊齊人高的青石獅,肅穆中透著堂皇。


    二位老人顫悠悠地互相攙扶,艱難的爬上台階,再邁過及膝高的木門檻,裏麵隱約傳來說話聲。


    “包放車裏,我們下去。”何青屏叮囑。


    待站到門口,見談冰淩迎出,低語道:“巧了,你要把爸媽接過來,有人要遷出去,正哭訴呢。”


    屋裏左側傳出啜泣聲,何青屏不用甄別,已知是譚誠金在裝瘋賣傻,覺得好笑。


    “不正好嗎?等他們議完,再提我家的事。”夏冰潔跟她耳語,又與他對視一眼。


    “我爺說正忙,讓等會,要我過來關門的。”談冰淩有些猶豫。


    “他們聊他們的,你關你的,我們在一邊安靜的等。”夏冰潔不等同意,拉他邁進門檻。


    談冰淩心裏嘀咕一句:“管他呢。”接著“咿呀”兩聲關上門,屋裏光線頓時陰暗,她指右側牆邊長條凳,陪他們躡手躡腳地從邊道過去。


    何青屏見八、九個老人扭頭看,其中一位正欲起身,被另一位老人搖手阻攔。


    待坐下,見身前是暗紅色長條椅,兩條為一排,一共六排,兩邊和中間均留過道,再前麵,一字排開五把低背太師椅,共二排,九把椅子上坐著老人,兩邊靠牆的木案上擺滿族人榮耀匾、婦人貞潔匾,正中香案上供奉著十餘塊祖先牌位。


    讓他驚奇的是,剛才明明聽見聲音,此刻卻不見譚誠金人影。


    洪鍾般的聲音響起:“九老已齊,聚議數十年前遷離鐵板鎮譚家子孫的遷墳提議,麵前是他們唯一的後代,名叫譚誠金,幸虧在座各位對他爺爺都尚存記憶,他的描述也分毫不差,又看過身份證明,已確認無誤。起來吧,再講一遍你的想法。”


    他從地上爬起來,站立時微微晃悠,低垂著腦袋:“我爺爺去世前給我爸有過交代,但我爸身體一直不好,我也年幼,前不久,我媽去世,臨終一再交代,無論如何要完成爺爺的遺願,把祖宗接過去供奉,我家很窮,但爺爺選的位置很不錯,向陽,還空曠,特別安靜,正好適合祖宗們讀書,昨天我來過,今天正式提出請求,希望老輩們看在同一血脈,同意我的請求。”


    那洪鍾般的聲音又響起:“談氏祖墓在鐵板鎮已存百年,靠曆代祖先的接力侍奉,脈息傳遞,才有今日之家族運勢,就我個人而言,深恐大動招來山神憤怒,影響先人九泉安息,為此計,譚氏子孫不宜移遷,繼續讓祖宗和睦共眠。”


    何青屏暗呼一聲慘,主持老人定是族長,他張口定調,其餘肯定順勢推卸,這墳不可能再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隻聽譚誠金絕望地哀嚎一聲,眼巴巴的瞧著眾老:“向陽峰上供著數百位祖宗,我家祖宗一共隻有四尊,從比例上講,隻占百分之一,遷移應該算不上大動,剛才您老也說了,氣勢已形成,豈是旁支所能影響,另外,在遷移中,盡量不弄出動靜,不影響山神和祖宗休息。”


    另一個沙啞嗓音響起:“如果早來二、三十年,不越百年期限,要遷,是可以商榷的,超過百年,山上已同氣連枝,即使是旁支,也是整體一部分,我支持族長的意見。”


    他和她握一起的手全是汗,她的心情起伏傳遞手上,焦急中不停掙動。


    譚誠金“撲通”又跪地上:“不管百年,還是千年,都超不過孝順為先,幾十年來,我家祖宗一直在這裏孤守,沒有供奉與香火,是的,我們承認不孝不順,但現在想彌補,難道就晚了嗎?是的,晚了,晚了就不能彌補了嗎?是不是要讓他們成為千年的遊魂和野鬼?是不是為了你們的孝順,必須犧牲他人的孝順?”


    一席話,聽得何青屏和夏冰潔都為之動容,也在老人中帶來震動,有幾位老人開始交頭接耳。


    洪鍾般的咳嗽過後:“祠堂,為族人共有,不搞一言堂,大家有話,請講當麵。”


    一位老人用拐杖墩地,三下“鐸”聲響過,氣喘噓噓地說:“大家不要忘了,千萬……不要忘了!我們真正的姓氏……是什麽?如果大家願意,我都想把姓改回去,看看門口那副對聯,它是誰……寫的?當年,我聽我爸提及,說爺爺一直愧疚,為……什麽?我不說,大家都明白,這個家族繁榮到現在,靠的是……什麽?不是拚爭,不是掠奪,靠的是與事無爭的包容,現在,為什麽……不能包容譚家的子孫呢?列祖列宗在天有靈,也不會介意的。”


    譚誠金哭著連聲說“謝謝!”


    又一個蒼老的聲音飄蕩:“這麽多年,來鐵板鎮談遷墳移墓的人不少,都是要遷進來,大家都知道,確實有外姓人遷來了,先不說這些,隻想說唯有今天,我們出現明顯分歧,為什麽呢?因為牽涉到這個家族的曆史,他爺爺走之前,跟我聊過,說有一天會回來的,說他是奉父命再次遷移,在座的也都聽說過,他們一家一直放心不下那些家傳的物件,他說會讓那些東西化為塵土,再還給老祖宗,現在,他已化為塵土,想問譚家小子一句,那些東西今在何處?”


    何青屏再次震驚,竟有這段隱蔽的曆史,不免對譚誠金的回答心懷忐忑。


    譚誠金慢慢地從地上起來,無意有意地朝他們看一眼:“爺爺死時,我沒出生,聽爸爸說,爺爺去世前做了一個讓他大吃一驚的決定。”說著說著,說不下去,隻能望著房頂,幾個老人搶著問是何決定,又慢吞吞地說,“爺爺讓爸爸把字和畫用漿糊刷在棺材底上。”


    “啊!”驚歎聲一片,有人罵“敗家”,有人讚“氣節”。


    “我爺愛字畫如命,他說,要把那些字畫的精髓融入身體,再把字畫還給祖宗,我媽後來對我說,說我爸好幾次想上吊,也想把命化為塵土,早點還給祖宗,我不恨爺爺,人,窮得要有骨氣,每次想到這個,上墳時都會磕破頭。”他指自己的額頭。


    何青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暗叫好險,對譚誠金有了一種完全不同的了解,他騙起人來,別說眼睛,連一根眉毛都不帶跳一下,這是怕窮,怕出來的超乎想象的表演發揮,是怕出來的境界。


    蒼老聲音一聲悲壯的長歎:“他帶走的是我們的一部分曆史!”


    接下來,老人們相互繼續爭執,竟相持不下。


    “內閣舉手表決要開始了。”談冰淩輕聲說。


    何青屏慌忙中幫譚誠金分析形勢,極有可能出現一票否決的場麵,五比四,不是輸,就是贏。


    他問:“你爺爺剛才說過話嗎?”


    她搖頭:“不愛說話,喜歡聽他們吵,回家再批判。”


    他的嘴幾乎碰到她的耳朵:“如果那小子祖墳遷走,冰潔爸媽說不定就能上山,騰出了地方,又有人繼續帶走‘向陽峰’的陰氣,兩頭都好,這事如果能成,定然重謝。”知道機不可失,隻能煽動。


    果然不出她所料,洪鍾般的聲音回蕩:“都別再吵,不能因此傷了和睦,否則,就是我這個族長的失職,開始吧,按慣例,相持不下,舉手表決。”


    他輕戳她的腰,她打他的手,作憤恨狀指點他們,像一隻花貓朝老人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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