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攻城之日,當時於戰場上,應該還實踐出了一項戰術——背盾法。


    何為背盾法,既,背後背一張大盾,盾能防護住來自後背的攻擊。


    在鎧甲優良的情況下,頭盔和甲銜接嚴密, 後頸那裏也有足夠的防護,倒不怎麽需要額外背一麵盾來遮掩後頸的防禦破綻。


    但如果甲胃不夠優良,就比如現在,軍中大部分士卒頭上一頂盔,盔無頓項,身套一身甲, 甲無盆領,脖子整個無防護狀態。


    如果是刀盾士,還好,刀盾士拿著盾遮掩前方,能護住頸部。


    但於騎兵,後頸暴露,沒有防護,極容易被射落下馬。


    攻城戰時,李孟羲就怕被來自身後的箭射到,怕死的他就把一麵很大的盾背在了背後。


    事實證明,他這個做法是很有用的,乘劉備的馬城下浪蕩一圈,然後離開,就那麽片刻,一個來回,盾上釘了兩隻箭。


    若非有盾牌在後,箭失就射到身上了。


    再之後,劉備獨自去巡查戰況,看李孟羲的盾有用,他也學著李孟羲把盾背到後麵。


    結果, 劉備城下轉了一圈, 身後也中數箭,有盾擋著,箭全射盾上了。


    不管是甲胃有沒有防護住頸部,若身背一盾,無疑將大大增強背後防禦力。


    於甲胃,鎧甲肩臂結合處為薄弱,所以有肩吞作為加強部件,胸口為要害,鎧甲胸部乃最容易被攻擊到的區域,所以又有護心鏡作為額外加強。


    那麽於背後,則可以背盾作為加強部件。


    問題隻有一個,當時劉備背的盾太大,馬上回頭看時,盾把視線遮住了,無法後視。


    於騎兵而言,廣闊的視野挺重要,不能後視, 麻煩眾多。


    於這個問題,眾人隻商量了片刻,又找來一些盾試了試, 發現隻要盾大小合適,形狀合適,盾斜著背,盾角是剛好擋在脖子後麵,既能防護,又不遮擋視線。


    盾牌這類武器,對騎兵而言,是不是必備武器呢?每名騎兵都背盾,會不會拖累,尤其是騎兵還得帶弓,會不會因為背了盾,弓就不方便帶了。


    若為了增加些許背後防禦,而舍棄了弓箭,得不償失。


    李孟羲把疑問說了出來,眾人一合計,覺得,騎兵盾有攜帶的必要,作戰的時候盾可以作為武器,不用的時候,背到身後可用於防護。


    至於說和弓弩衝突,倒不會。


    弓可以背在背後,也可以放在弓囊裏,懸掛腰間,軍中好多騎兵,弓箭都是這樣攜帶的,腰側一邊掛弓,一邊掛箭筒。


    真要非說麻煩,可由騎兵們自己取舍,帶不帶盾任憑個人。


    到最後,討論了一遍,發現最重要的卻不是帶盾不帶盾的問題,而是盾型問題。


    騎兵盾勢必不能如步兵陣盾一般,若考慮背到背後,剛好盾角遮住後頸這一點,騎兵盾用方盾合適,大小則是中型盾合適。


    傍晚,盧鍾領著大部趕來匯合。


    兩下一匯合,不日就可以拔營繼續行軍了。


    此次與張寶部一戰,抓得俘虜近五萬人。


    自遇張寶部,前後小戰多次,每戰以殲滅敵有生力量為要,不求潰敵取勝,因而,數次減弱黃巾戰力,待張寶驚覺兵力大損退守城池之時,張寶部兵力已減五分之三。


    張寶部五萬餘眾,義軍光俘虜就抓了五萬出頭,再減去擊殺的,張寶部幾乎是被全殲了,這是極其不可思議的。


    黃巾戰力固然不足,然擊潰黃巾易,掃清黃巾極難,而義軍能以遠不足黃巾的兵力,把黃巾盡數殲滅,稱得上是小小的奇跡。


    ——


    盧鍾把兵領過來,草草安置了營寨之後,盧鍾拉扯著一個五花大綁的士來跟劉備告狀。


    “玄德公,此人犯了軍法,你看如何處置?”


    眾人看盧鍾綁了人來,本就奇怪,到近前,劉備驚訝,因為綁著的人,是涿州老人。


    被五花大綁綁著的士卒看到了劉備,立刻找到主心骨一般,狠狠地瞪了盧鍾一眼,然後噗通一聲跪倒地上,哭嚎起來,“主公,冤枉啊!這盧鍾仗著官高,欺負咱們老人……”


    “住嘴!”盧鍾氣的抬拳就要招呼。


    劉備攔住了憤怒的盧鍾。


    看了一眼五花大綁的老兵,滿是不解,劉備問,“季常,這人是我涿州老人,他犯了何事,你要把他五花大綁?”


    “犯了何事?哼,”盧鍾一聲嗤笑,瞪了裝模作樣哭嚎的老兵一眼,而後轉過頭,正色道,“玄德公領兵走前,再三囑咐,俘虜營要時時留心,萬不能讓士卒仗刀兵欺人。


    可這廝!玄德公你走沒兩天,這廝逼要俘虜錢財,叫俺撞見。


    當時戰事正酣,此小事,故我壓著不報。


    如今戰事了解,我把這廝押來,你看,如何處置?”


    盧鍾話說完,不再言語,走到一邊,靜等劉備處置。


    劉備此時臉色嚴肅,他直視老兵良久,直把老兵看的渾身不自在。


    末了,劉備歎氣,“趙鬆啊,你是咱涿州老人,軍功已累升至百夫長,前途大好之時,為何要為錙銖錢財,觸犯軍法?”


    那趙鬆還狡辯,隻說冤枉,不肯承認犯法之事。


    然,劉備乃何種人物?


    老兵趙鬆是涿州老人,劉備早知此人為人,平日此人就有小偷小摸,私下照拂其麵子,說過幾次,倒也不再犯了。


    可不妨今次帶兵離營,著盧鍾管軍,這人卻賊心又起。


    看趙鬆油鹽不進,撒潑打滾,劉備臉色稍沉,沉聲道,“到底有沒有搶奪俘虜錢財之事,若有,大丈夫光明磊落,承認便是,何必猥瑣不認?”


    趙鬆無動於衷,還是不認。


    劉備眼神冷了起來。


    “季常,當日之事,可有人證?”


    “有!”盧鍾點頭,“我去把人證叫來。”


    盧鍾既然要抓人問罪,早有準備。


    不大一會兒,盧鍾帶人證足有十幾人前來。


    有當日巡邏士卒,有被奪錢財的老婦人,有當日俘虜營圍觀的俘虜。


    人證到,劉備一遍盤問,證據確鑿了。


    劉備怒起,喝問老兵趙鬆,“人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說?”


    看湖弄不過,“冤枉啊!俺冤枉啊!”老兵趙鬆以頭觸地,邦邦磕頭。


    “刀斧手何在!來,把此人……”劉備就要下令殺人,以正軍法。


    邊上,李孟羲悄悄拉了拉劉備衣袖。


    這一幕,讓旁觀的盧鍾看到,以為是李孟羲要給罪卒說情,嫉惡如仇的盧鍾,嘴角一抹不屑浮現。


    跪地求饒老兵趙鬆瞅見軍師動作,也誤以為李孟羲是要給他求情,頓時以為抓住了救命稻草,求饒的更加起勁,頭碰碰往地上撞的更狠。


    李孟羲在劉備耳邊滴滴咕咕一陣言語。


    然後,劉備露出一副若有所思模樣。


    起身,劉備環視一圈,“盧鍾!召集俘虜全營並你部戰兵前來。”


    轉頭再看向關羽,“二弟,召集人馬。”


    關羽盧鍾都領命而去。


    軍中大起喧囂。


    這日,攻城士們本來就被召集了一次,被問詢攻城所得。


    這臨近傍晚,又被召集一次。


    於趕了快一條路到來的後軍俘虜眾人而言,趕了一條路,累的夠嗆,還沒歇腳,就又被喊起來了。


    東城門以外,大片開闊地。


    人烏泱泱列隊。


    中間乃是俘虜眾人,邊上列隊的則是軍中戰兵。


    於隊列之前,有一高台,高台為板車匆匆搭成。


    罪卒趙鬆,被推至高台前。


    劉備站高台之上,麵對烏泱泱人群,大陳趙鬆罪狀。


    “某三令五申,嚴令戰兵不得欺淩俘虜,可此人,視我軍法如無物,竟仗勢盤剝俘虜錢財,如今,人證俱全,此人不殺,不足以嚴軍紀,不足以平眾憤!


    來啊!把此人斬首示眾!”


    令一下,刀斧手鬆開罪兵,關羽一手提偃月刀,一手上前抓住罪兵領子往前拖去,拖至烏泱泱人群之前,手中青龍刀起,卡察一刀,刀過血飆,人頭落地。


    滿場,鴉鵲無聲,隻有無數前排後排探頭看的人。


    關羽砍完頭顱,令執法軍士,盛頭示眾。


    執法軍士其中一人過來,撿起人頭提起,然後從人群這頭,走至人群另一頭,滴血頭顱舉得高高的,來回走了數遍。


    這過程中,戰兵們還好,有點紀律,不亂動。


    中間圍著的俘虜們,擠成了牛毛,都往前擠著看。


    “好!”


    俘虜中,不知誰突然一聲叫好。


    “好!”


    “好!”


    ……


    叫好聲頓時一片。


    俘虜們,確切的說,是老俘虜,老俘虜的意思是,是最早抓到的一批張寶部俘虜,俘虜這些俘虜不帶怕人的,把負責維持秩序的戰兵們都給擠的扛不住了,戰兵們的人牆搖搖欲墜。


    有激惱的戰兵拿刀鞘嚇人,沒什麽用。


    老俘虜們不帶怕的。


    劉備軍中,最讓盧鍾不解的就是俘虜,明明是黃巾賊,明明是俘虜,為何感覺,這些黃巾俘虜,都不像是俘虜了。


    誰家俘虜這般膽大,敢吵鬧敢擠,誰家俘虜又這般老實,戰兵背對俘虜,沒一個俘虜去說從背後製住戰兵,然後奪刀暴動。


    奇怪。


    盧鍾很難理解。


    罪兵也砍了,斬下的人頭也舉著示眾了,劉備按止喧鬧,又高聲道,“方才斬首之人趙鬆,乃我涿州老人,其人數有戰功,已升至百夫長。


    我告諸位,我軍中,法比天大!莫說數有戰功,就是戰功百餘,莫說一百夫長,就是一千夫長,膽敢觸犯軍法,立斬不饒,絕無通融!”


    話音落,眾軍士心中凜然。


    有此前車之鑒,全軍應當再無人敢犯禁。


    旁觀之客將盧鍾,還有幾名官軍將官,不由點頭。


    李孟羲和劉備悄悄滴咕的,就是這些。


    直接把罪兵砍了是一種方法。


    大張旗鼓的召集全軍,於眾目之下宣判罪行之後再把人砍了,也是一種辦法。


    後者,具有更好的警示和威懾效果。


    這大概是義軍之中,第一次明正刑罰。


    為了一俘虜的公道,砍了一百夫長。


    話說這個盧鍾,盧鍾一客將,寄人籬下,敢直接抓劉備的人,這家夥夠耿直的,也不怕得罪人。


    不愧是盧植的侄子,脾氣跟盧植有幾分相像。


    李孟羲朝盧鍾看去,頭轉過去,發現盧鍾正盯著自己看,李孟羲愣了一下,尷尬笑了笑,邊上盧鍾也朝李孟羲笑。


    後邊沒啥事了。


    李孟羲又拉了拉劉備衣袖,悄悄提醒劉備,應該就此事賞賜盧鍾。


    賞賜盧鍾,李孟羲考慮到,要是不做一點表示,那盧鍾會不會多想,會擔心劉備雖然手斬了百夫長,但背地裏會不會記恨。


    而特意就此事賞賜盧鍾的話,那就等於告訴盧鍾,此事做的極好,盧鍾就不會多想了。


    李孟羲這麽一提醒,劉備深以為然。


    劉備朝盧鍾走去,“季常啊,多虧你,不然我軍紀不知要潰壞至何種程度。


    來,季常,此十貫軍票,你且拿著。


    軍中無酒無肉,無物可賞,待戰後,憑此換賞。”


    劉備笑著把一張巴掌大小的五色軍票遞給盧鍾。


    盧鍾拿起,看也不看。


    賞賜盧鍾不看重,倒是劉備此舉讓盧鍾寬心了許多,劉備既然為此功賞,則就不至於因為抓了他一個百夫長而暗地記仇。


    盧鍾佩服劉玄德寬宏大量。


    邊上,李孟羲走過來,問,“盧鍾將軍,俘虜招撫的如何了,多少人招撫完了?”


    盧鍾一下被問住了,“額……不知。”


    盧鍾被劉備交付了謹守營寨的軍務,其他的,像是糧草分派,像是婦孺營,教書先生們每日教小朋友們背詩書,像是俘虜營按既定的招撫流程,一步步往下,都有人專門負責,自己運轉,盧鍾沒留意,因此不知。


    招來負責管俘虜招撫的百人長,李孟羲問,多少人招撫完。


    百夫長道,“一萬四千有餘。”


    攻城之前,共抓到俘虜兩萬左右,邊是打仗,邊行招撫,到攻城戰事結束,一萬四千完成招撫流程。


    完成招撫流程指的是,從第一步,到最後一步,整個流程過完,從第一天的收繳兵器鎧甲,分粥,然後是令軍醫過一遍,診察一遍,施醫給藥,然後,發俘虜們麥秸,說拿草鞋可以換糧食,然後借草鞋立信之後,再先清查俘虜中木匠醫匠弓弩匠人,鐵匠等人才,安排各處,然後,再搜查會騎術的,當過獵戶的,身強力壯的。


    把俘虜中最精華的人力過一遍之後,剩下的,就可以放到民夫營了。


    因為李孟羲劉備外出打仗,不在營中,百夫長也就沒把俘虜直接散到民夫營,所以招撫流程完成的一萬四千多人,全都還在俘虜營押著。


    李孟羲有了計較,他看向劉玄德道,“我看天還早,不妨就將這一萬四千人散出去,令其就地采集草木枝柴,如何?”


    劉備打眼往四周看了一圈,因為近城,一片樹林也沒有,四周荒蕪一片,劉備笑了,“你看這光禿禿的,哪裏有可采集的。”


    李孟羲不置可否,“不妨一試。采集的到采集不到無妨,某想看看把俘虜散出去,有沒人逃跑。”李孟羲平靜的說著。


    邊上盧鍾,一下就看過來了。


    把俘虜不加看管的散出去,這會不會太冒險……


    劉備聽了李孟羲的建議,鄭重的思索片刻,“嗯,也好。”


    “傳令。令一萬四千俘虜同民夫一同,外出采集,天黑前回營。”


    外出采集本就是義軍紮營後的日常,各級將官,大小伍長,還有民夫們,全都很熟悉流程。


    傳令兵去傳令下去之後,從俘虜營中分出了一萬四千人,被帶著和民夫匯合。


    然後傳令騎兵奔走傳令,令就在這附近,出去采些柴草野菜。


    命令下達完,民夫們爭先恐後直接就衝了,生怕晚一些,柴被人撿走,野菜被人挖了。


    民夫們跑,新加入的一萬四千俘虜,看別人跑,左看右看,也跟著走。


    凡事都有個熟悉過程。


    這邊,劉備交代遊騎隊,令遊騎隊這次再巡視,不妨刻意離民夫們遠點,多留意,看有沒有要跑。


    三兩個人逃走,不管他便是,不需攔阻。


    遊騎們不甚明白此中深意,但軍令下,遊騎眾人領命而去。


    之所以要特意試探一下俘虜們會不會逃,是因為時間畢竟太短。


    以前招撫俘虜,文安縣破城之後也好,青雲山之後也好,這兩處俘虜,招撫時間跨度兩個多月,漫長的時間,足以收心。因而,早前的黃巾俘虜化為民夫,根本不需擔心俘虜會不會逃竄。


    現在不同,現在時間太倉促,俘虜從抓捕到那天算起,到一套招撫流程下來,不足十天。


    十天時間,問李孟羲俘虜能不能化為己用,李孟羲沒任何信心。


    就算讓更厲害的人來,用訴苦大會,用政委來講道理,等等等改造手段,十天也不夠。


    隻是幾天飽飯,隻是施醫給藥,隻是有公道,無人欺,隻是用草鞋立信。一套招撫流程,毫無疑問有大用,但實效如何,李孟羲不甚清楚。


    因此,才決定一試。


    “作甚呢!別動梯子!”劉備突然就高聲朝遠呼喊。


    李孟羲被嚇了一跳。


    循聲看去,他瞅見,有賊精賊精的民夫看到城牆邊搭著攻城梯,不撿柴嗎,端的攻城梯不是柴?


    攻城梯好多木頭,民夫們就過去拆梯子。


    劉備看見,便製止。


    “邊去!邊去!莫動梯子,還有用。”劉備手比劃著趕人。


    民夫們隻好遠離城牆。


    有此一個小插曲,李孟羲倒看到了一處疏忽。


    玄德公,你說咱每次攻城,攻城梯攻城椎都扔城外也不管了,何不收回木頭,木頭不能用,劈成木柴不也成?


    還有,南和城大,城裏民居無數,家家戶戶……”


    “不妥。”劉備知道李孟羲想說什麽,“雖城中無人,但屋舍非是無主之物。我若拆門抽梁走,萬一有朝屋主逃難回來,家裏屋舍盡毀,你讓他如何為繼?”


    “奧!”李孟羲沉默片刻,“門咱不抽,房梁咱也不抽,那柴草總能拿吧?牛棚能拆吧?”


    劉備點了點頭,“這倒可以。隻是無主人家應允,我等自取,亦稍不妥。”


    李孟羲盯著劉備看了許久。


    有那麽一瞬間,李孟羲都覺得劉備這人聖母,有些迂腐過頭了,城裏被黃巾禍禍,哪裏還有人啊。


    滿城房屋,都是無主之物了,你去缷個門砸個窗戶,誰知道?


    但轉念一想,劉備曾說,【君子不欺暗室】,也就是,當表裏如一,人前人後如一,不因為沒人看著,沒人知道,就做不道德的事。人前不該做的事,眾目睽睽不該做的事,暗室裏同樣不該做。


    當李孟羲又想起,某支有信仰的軍隊,行軍路過老百姓的果園,去摘桃子充饑,然後會用繩子在枝頭綁上錢,留做買桃子的錢。


    想到這裏,李孟羲再看劉備,頓時就起三分敬意。


    這濃眉大眼的劉玄德,三觀竟比李某人還正。


    “我有一法。”李孟羲麵上帶笑,“咱去城裏民居之中取用木柴,然後,留下錢財於顯眼處,並留下布條,寫明我等付錢而後取。這不就,禮數周到了?”


    李孟羲話落,劉備轉頭看來,目中有光,麵上意外。


    “哈!”劉備突然笑了,“此法甚好。”


    “走,季常!我等去城中搜刮一番!”


    劉備大氣無比的說道。


    搜刮不是個好詞,但於劉備此時說出來,惶惶大氣。


    叫來車隊,令人取來大包的錢財。


    劉備跟土匪進城一樣,從東門入,沿著街道,遇到第一家民居,直接踹門入。


    不一會兒,民居裏一陣響動,劉備扛著個板子出來了。


    “不是不缷門嗎?”李孟羲疑惑。


    哐!


    劉備把板兒丟在空車上。


    拍了拍手,“棺材板兒。不是門。”


    李孟羲張了張嘴巴,沒見識了不是,一眼沒仔細,就鬧笑話了。


    一旁,盧鍾暗自偷笑。


    手拿筆墨的李孟羲,抻開麻布,撕開一條,略做思考,提筆寫,“劉備義軍,借用棺材板一,留”寫到這裏,李孟羲停了,“棺材板給多少錢?”


    劉備朝車上瞅了一眼,“棗木的,給……二十文。”


    邊上,有人拿來二十文散錢。


    李孟羲把布條寫完。


    【劉備義軍,借用棺材板一,留二十文】


    布條寫完,劉備拿過去看。


    看到布條上寫他劉玄德名字,劉備笑笑不說話。


    接過布條和二十文散錢,劉備又進院子。


    進去後,又扭頭出來。


    李孟羲問,“布條你放哪了?”


    “屋裏。”


    “不會掉嗎?”


    “不會。”


    這是開始。


    滿城屋舍,雖然被據城的黃巾搜刮的差不多了,但存留物資肯定還有許多,既然要搜刮了,那就搜刮他個幹幹淨淨。


    第二家,劉備踹門入,從裏邊,撿了個斷的鋤頭把子出來。


    第三家,沒門,劉備直接進去,轉了一圈,不見能搜刮的,院牆上一隻幹枯的藥葫蘆,看葫蘆還好,劉備把藥葫蘆摘了。


    李孟羲得寫,劉備義軍拿葫蘆,留一文。


    可能是覺得一個人搜刮的太慢,劉備令親兵們往前搜。


    人多,幹事的確是快,但扯布條寫字的,就李孟羲一個,很快,李孟羲就覺得忙不過來了。


    (這得事先準備。)


    (得專業一點。)


    (想起來了,這叫封條。)


    相關記憶激活,李孟羲眨眼間就為義軍又製訂了一條行軍條例。


    軍中可以備下許多封條,這些封條交給普通士卒,若需借用百姓的東西的時候,錢留下,封條貼牆上。


    如此以來,就不需要臨時去寫了,也就不需要很多識字的人了,目不識丁的小卒把封條一貼,就等於識字的人在場親寫了。


    劉備的親兵們人多勢眾,一隊人往各處搜刮,不停搜集到各種物資。


    有親兵說有樹,要不把樹砍了。


    李孟羲往遠一看,還真瞅見誰家院子裏,光禿禿的一棵樹。


    李孟羲一想,也是,如果說拆別人家門不好,砍別人家裏樹,則沒問題。


    拆別人家裏門,別人冬天得凍死。


    而樹,砍了一棵樹,沒啥大影響。


    要砍樹,還沒斧頭鋸子。


    李孟羲令親兵去木匠營借鋸子去。


    又有一親兵,扛著一根半朽的椽子。


    李孟羲抬頭問盧鍾,“盧鍾將軍,這椽子多少錢?”


    劉備去搜刮民宅去了,李孟羲又不懂物價,隻能問沒事兒幹的盧鍾。


    “兩文?”盧鍾帶著商量的語氣答到。


    那就兩文。


    李孟羲把布條寫好,把布條和兩文錢交給親兵。


    親兵拿著錢就走。


    親兵沒走兩步,李孟羲突然意識到什麽了。


    “停!”他叫停。


    親兵被叫住,不明所以。


    “先過來。”李孟羲道。


    之所以突然叫住親兵,是李孟羲突然意識到一件事——貪墨。


    從養雞開始,李孟羲就擔心有人偷雞蛋,那時,他可費了很大功夫去思考怎麽減少貪墨。


    當時,李孟羲推算出來了一個減少貪墨的方法,製衡法。


    也就是,一個人出入錢庫,沒人看著,則這個人大概率起賊心。


    兩個人一起行動,則心有顧忌,賊心就小。


    三人一起,則製約更多,賊心更小,則貪墨可能就更小。


    方才那個親兵拿著錢走,李孟羲忽然就意識到這件事了。


    後邊,親兵們一個一個回來,李孟羲令其暫時不走。


    待人聚齊,李孟羲交代,“一會兒再走,兩兩一起,放錢也得倆人。自己找人,看跟誰合夥兒。”


    待親兵們找好搭檔,李孟羲這才把錢和布條交給各人。


    搜刮大業,繼續。


    親兵們各自散去,李孟羲悄悄跟盧鍾說,“盧鍾將軍,勞煩你把這一戶戶挨著看看,但凡是留了布條和錢的,你受勞核對一下。”


    盧鍾詫異的看了李孟羲半晌。


    說劉備治軍嚴格,原來根源是在這裏,是在這個小娃娃這兒。


    盧鍾忽然笑了,“那成,我去看看。”


    盧鍾離開,挨家挨戶去查了。


    城裏亂七八糟的物資都有,大多數,是各類木頭,絕大多數木頭在黃巾據城的時候,已被搜刮走給燒了,剩下的木頭,大多細碎。


    不大一會兒,去巡查的盧鍾回來了。


    盧鍾回來,李孟羲隻是看了一眼,“如何?”他隨口問一句。


    “錢少了。”盧鍾開口一句。


    李孟羲愣了有兩秒,回頭,“啊?”


    他這一下愕然,其實說明,李孟羲潛意識還是信任劉備的親兵的,不認為劉備的親兵會貪那仨核桃倆棗。他之所以後邊讓盧鍾去巡查,不過是認為這樣做是正常流程,不關信不信任。


    或許,這就他李某人法製觀念的體現吧。


    聽盧鍾說,錢還真少了,李孟羲神色嚴肅,“少多少?”


    “少一文。”


    “你看清了嗎?別再是掉地上了,冤枉了好人。”


    “看清了。錢包在布條裏,放門檻上,門檻裏外都沒見掉錢。


    這分明是,有人包錢的時候,就少放了。”盧鍾有啥說啥,說完了,盧鍾猶豫了下,勸道,“要不算了?”


    連耿直的盧鍾都覺得,此事不必要大動幹戈。


    李孟羲不聽勸。


    “玄德公!”李孟羲朝遠高喊,“回來!”


    街道遠處,劉備聽到喊聲,從一處院子裏出來了。


    見李孟羲遠遠的在招手,劉備放下手裏的活計往回走。


    待劉備回來,李孟羲把事情細說與劉備,劉備接過布條,布條上本寫兩文,可隻有一文在。


    劉備神色嚴肅。


    沒想到,剛砍了一個百夫長人頭,竟然還沒止住貪墨。這才還是精挑細選的親兵們中發生的。


    還是說,親兵們是覺得,搶人才是搶,把留下買無主木柴的錢克扣一點,這不算大事?


    劉備憤而叫回親兵。


    親兵們被叫回來,還不知剛發生了什麽,隻是隱約覺得,劉備情緒有點不太對。


    劉備目光從一眾親兵臉上掃過。


    目光掃了一圈之後,劉備舉起手裏的布條,“若不是盧鍾將軍留心查了一下,還真想不到,有人連一文錢都貪。”


    說話的時候,劉備在留心親兵們的表情,他注意到有一人,臉色不太正常。


    劉備心裏有數。


    “誰拿的?自己走出來,還不算晚。


    要是查出來,需臉上不好看。”


    “是誰,自己出來。”


    半晌,親兵們你看我,我看你,都說沒拿。


    劉備目光微凝,若有深意的往中間某人臉上看去,那人被劉備看的神色不自然,頭直往下低。


    “好啊!既然都不說,那全都受罰!來人,叫軍法官前來。”


    劉備要動真格了,盧鍾看事情鬧大,拿手碰李孟羲肩膀,悄悄道,“一文錢,不至於。小哥兒,你勸勸玄德公……”


    “不必。”李孟羲麵無表情,無動於衷。


    盧鍾哪裏會知道,劉備治軍嚴,李孟羲對軍人的要求,比劉備更高。


    軍法官前來,親兵們噤若寒蟬,不敢露刺兒,老老實實的各自把自己的上衣脫了站好。


    軍法官在軍中擔任要職,跟各高層都有接觸,軍法官們一眼就認出來,要處罰的全是劉備親兵。


    一時鬧不明白怎麽了,軍法官小心翼翼的問,“這打多少鞭子?”


    劉備麵無表情,“打,打到他們承認為止。”


    軍令下達,軍法官沒得辦法,隻能動鞭子。


    鞭子落在背上啪啪響,親兵們一個個咬牙忍耐。


    李孟羲覺得劉備處理問題的方法奇怪。


    想知道誰藏了錢,搜就是了,何必懲處眾人。


    隨後的事實證明,劉備的方法也有用。


    那個貪了一文錢的親兵,可能是覺得一眾兄弟跟著自己受罰,心有愧疚,主動站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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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是俺拿的。”親兵站出來,一句說完,很光棍的站在那裏,頗有種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模樣。


    “好算你還有點擔當,”劉備麵色稍緩,“做出此等事端,莫留在親兵隊了,去戰兵營吧。”


    “行刑,二十鞭子。”


    二十鞭子抽完,貪了錢的親兵忍著一聲不吭,穿好衣服,走到劉備麵前,把一文錢交到了劉備手中,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李孟羲看的分明,那親兵走遠,肩膀一抽一抽的,分明是委屈的哭了。


    可能,照他們一般人想,老子出入沙場,不避生死,一文錢就打老子,心態失衡了。


    邊上,盧鍾喃喃自語,“過了,過了。”


    以盧鍾之耿直,他一客將,敢親手把百夫長綁了,現在連他都覺得劉備過於嚴厲了。


    實則,何談嚴厲?


    就拿被砍頭那百夫長來說,那百夫長平日就手腳不幹淨,私下照拂其麵子,說過幾次,沒給其懲罰,這倒好,沒給其懲罰,反倒縱容他了,以至於其賊根不除,撞到盧鍾手裏,反倒丟了性命。


    現在想來,若當時有小偷小摸,就狠罰一次,豈知軍法殘酷,何至於後來再犯。


    看來,慣卒如殺卒也。


    劉備不認為有何嚴厲。


    李孟羲一樣不覺得此事是大題小做。


    為何要留布條,要寫上字,要留些錢財留下呢?


    是為顯示義軍仁義。


    那好,本是仁義之舉,布條留了,布條上寫了【劉備義軍】這四個字。


    本來,這是仁義之舉,是好事兒。


    結果,卻因為一個或者少數幾個人手腳不幹淨,把錢給貪了。


    這好,本來把東西拿了,百姓又不知誰拿的,罵人都不知道罵誰。


    現在留了布條了,布條上寫了,是劉備拿的東西,還說留錢買,錢呢?


    本還不知誰拿的,這下,百姓直接罵劉備娘了。


    劉備本人,肯定不想被人在背後罵。


    李孟羲作為義軍中的一員,也不想別人罵義軍的時候,被連累上。


    經過此插曲,親兵們繼續再去搜刮物資,李孟羲再給親兵們布條散錢,當無人會再貪墨了。


    由此事,李孟羲覺得,軍中軍紀紀律雖說不錯,其實也有隱患。


    今日貪墨一文,要是不注意不管,人欲望是會不停變大的,貪一文的人,日後會想貪兩文,今日貪無主的一文錢,明日貪軍糧,後日貪軍餉,所有大貪官都是從小貪官成長起來的,若不能時時自察,千裏之堤,早晚毀於蟻穴。


    這是李孟羲感悟到的道理。


    於今天之前,李孟羲本自信以為,義軍從上到下,仁義成風,紀律森嚴,已超過了同時期的其他軍隊。


    現在想來,如今義軍和其他軍隊有高下,但有何本質上的區別?


    別的軍隊會有包庇,會有貪墨,會有克扣軍餉。


    這些義軍可能沒有,可能極少。但這真就是李某人能力高劉備水平高嗎?


    怕不盡然。


    難道不是因為義軍成立時間短,純粹是還沒開始腐化嗎?


    不說義軍如何,哪怕是一支山賊隊伍,在其早期,也能做到財物分配公平,賞罰分明,幾乎有曆史上的精銳之師的幾分風氣。


    可這又如何,一開始有好氣象不難,後邊的腐化才是要命麻煩。


    山賊們幹第一票,勇猛敢戰,戰後賞罰分明,公平公道。


    從第二票開始,到第三票,到第四票,開始有人有了錢財怕死,有人長了心眼,不再勇猛,有人開始給自己多分錢財。


    用不了多久,一開始氣象蓬勃的山賊,會快速喪失發展的潛力。


    義軍也是如此,義軍現在萬相光明,這其中有新生組織還未開始腐化的原因在內。


    若一年後,兩年後,軍中現在的普通士卒,一兩年後,會出現一大批軍官。


    到時,沒權柄的人會有權柄,不熟悉軍中事務的人,開始熟悉軍中上下事務,軍中規則和紀律的漏洞開始被士卒們主動或被動的發現,沒勢力的人也開始有一群熟悉的人,經常接觸錢財的人,一次不動心,兩次不動心,一年兩年,真就能忍住,不拿一文?


    腐化是必然,其他漢末軍閥軍中李孟羲看不慣的東西,也會在義軍中出現。


    然則如何避免或者解決腐化,或許需要一套嚴格的自查係統,從上到下,有嚴明紀律的覺悟。


    這樣,組織就有了自我更新的能力,能不停的把腐化清除,而不至於使腐化不受控製的不停蔓延和發展壯大。


    由此可見,要想擁有一支強軍,建立一支高效嚴明的紀律部隊的重要性至少占強軍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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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古來不乏一開始強大無比,後來墮落到吃空餉,喝兵血,再無一點戰力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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