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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創小詩犒勞訂閱正版的書友


    一九零七,又是一個春天,新柳吐了嫩黃的芽,萬物生長。天氣漸暖,盡管北風中,還有些淒厲的寒意。北京城的雪,都融化了。宋驍飛接到陝西民政長黎元洪的加急電報,說鳳仙姑娘已經快不行了,想見他最後一麵。當年的政治協商會議,還有些日子,宋驍飛便趕去西安,見她最後一麵。


    宋驍飛的專列,到達西安,黎元洪帶了兩個便衣隨從,親自到車站迎接。因為宋驍飛提前打過招呼,便衣出行,不驚動當地官員,所以車站裏很少有人知道,大總統來了西安。出站時,宋驍飛穿著一件黑色的皮裘衣,麵無表情。自從去了北京,他和鳳仙姑娘已經快十年不見。沒想到,再見時,她就病危了。算算年紀,她還不到四十歲吧。人生還真是如夢,有時不知不覺,就到了夢醒時分。


    隨著年紀的增長,宋驍飛心裏,也並不十分清楚,自己當年是否愛過鳳仙姑娘,也不知道鳳仙姑娘是否喜歡過他。對鳳仙姑娘的情緒,很多時候,隻是一種淡淡的欣賞罷了,對於她的存在,感到親近喜悅。在這世界上,有一個人,和歐陽小雪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這真是一件難以琢磨又十分有趣的事。他去見她,一來出於惻隱之心,二來,他也有點懷念自己年輕時候了。每個人都是這樣,有時候你想念一個人,實際上是想念自己年輕的時候。人生天真單純的時間,如白駒過隙。年輕就是資本,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做事全然不用去考慮後果。不像現在。職位越高,能力越大,肩頭的責任就越大。


    去罔極寺的馬車裏,宋驍飛的腦海裏。浮現出王羲之《蘭亭集序》中的幾句: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係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他不禁歎息道:“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豈不痛哉!”


    宋驍飛的馬車到罔極寺時,已是傍晚時分,西天的晚霞落下的最後一抹紅暈。寺門外左右兩側,是一對貔貅。為唐代石雕原物,兩隻鼓起的石眼栩栩如生,石門前,高掛起兩盞桔黃的燈籠。


    黎元洪早就把一切安排妥當。宋驍飛隨著他到了後院的西廂,鳳仙姑娘就住在那裏。這十多年來,她一直蟄居在這罔極寺裏帶發修行,此寺有1300多年的曆史,是唐朝鎮國太平公主為母後武則天祈福而修建的皇家寺院,寺名取自《詩經》“欲報以德,昊天罔極”之句。


    寺院並不大,古樸清幽,進山門往裏,是三進房,大致分了東西兩廂,東邊是佛門正殿,西邊為比丘尼功課,歇息之地。順小道向北去,左手邊一塊空地裏,中間有一根石柱,刻有“般若波羅密心經”。在西邊的廂房裏,鳳仙姑娘沒有穿素服,而是著一身白底藍花旗袍,懷抱一盞琵琶,端坐在房裏,素手輕撥,歌聲婉轉:“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韻依依,一聲聲如泣如訴,如悲啼。歎的是,人生難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難覓……”一曲《知音》自她口中唱出,幽幽怨怨,如訴如泣。


    一曲終了,宋驍飛在門外佇立了半響,推門進去,鳳仙姑娘站起身來,走上前行禮。她的嘴唇慘白,說起話來,咳嗽不停,不時還拿手帕捂住嘴,還是一個纖弱的江南姑娘形象。


    自進得房來,黎元洪等人便退下了。宋驍飛望著鳳仙姑娘那張小臉,他們中間隔著那十年,卻還是如此熟悉,就像他和歐陽小雪,隔著時空,卻還沒有忘記。人呀,有時就是這樣,從來就不會失憶,隻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房間很清雅,檀香嫋嫋,風鈴叮咚,漪蘭清華,湘簾幽靜,硯台已洗,卷軸未開。宋驍飛看了一眼鳳仙姑娘蒼白的臉,關切問道:“吃過西藥了呀?”


    鳳仙姑娘說:“沒用的。我的病,在心裏。”


    “還是去看看吧,西醫裏麵,有心理醫生,可以治心病的。”宋驍飛端坐著,與她隨意地喝茶聊天。


    “不了。我的病,由天不由人。”鳳仙姑娘對宋驍飛說:“這麽多年未見,你看起來還是這樣年輕。感謝你這麽老遠來看我。”


    宋驍飛問:“鳳仙姑娘吃齋念佛,孤燈殘卷,真的過得好嗎?”


    鳳仙姑娘說:“日子,就這麽過吧。有些事忘了,有些事,始終忘不了。有時候我以為我忘了,可是,天一刮風,或者梧桐樹上響起雨聲,記憶又複活了。有些東西,是天天吃齋念佛也忘不了的,有些東西,刻骨銘心,比如,皇三爺的笑,帶著憂鬱的,掛在嘴角,若有若無。”


    兩人漫無邊際聊了一會,鳳仙姑娘點破了他們之間的窗戶紙:“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當年皇三爺已經將我的賣身契,交由你了?”


    宋驍飛說:“你怎麽知道的?你還沒有忘記他?二十多年過去了。”


    鳳仙姑娘說:“忘記是痛苦的,從前如是,今天也如是。以前的痛苦是因為記不起,今天的痛苦,卻是怕自己無法忘記。你別管我怎麽知道的,你告訴我真相吧。我不想帶著遺恨離開這世界。”


    宋驍飛仔細地打量起眼前這個清秀的女子來,眼前的佳人,不施粉黛,吐氣若蘭,眉宇間分明還帶一份清高傲冷,她像是山澗裏的一叢幽蘭,一樹寒梅,可惜,宋驍飛已經感覺到房間裏回光返照的氣息。宋驍飛歎了一口氣,說:“告不告訴你真相,有什麽區別嗎?你的心裏住著亡人。知道了真相,反而徒添最後的煩惱而已。”


    鳳仙姑娘搖搖頭,眼中流下淚來,說:“我若錯愛一生。如何能甘心去九泉之下。他若不是真心愛我。我的付出,豈非可笑。到那時再知道真相。於我,也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吧。”


    宋驍飛喝了一口熱茶,慢慢說道:“愛不分對錯。你太愛一個人,無異於奔向燭火的飛蛾。奮不顧身地燃燒,隻為求得一時的光與熱,但這便是真正的愛呀。若太計較得失,那便不是真正的愛了。”


    鳳仙姑娘點點頭,輕歎道:“我的人生,假如不曾和皇三爺相遇,我還是那個我。偶爾做做從良的美夢。我不會了解,這世界,還有一個他這樣的人,讓人回味。讓人心醉。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不會相信,有一種人,看第一眼就覺得溫馨。”


    宋驍飛說:“嗯。女人一輩子,隻會愛上一個男人。這是女人的悲哀,也是女人的幸福。所以當年,即便我真拿了你的賣身契,也會心知肚明,不忍心把你從夢中叫醒。有時,你很愛一個人,其實隻是你自己的事,像一出獨角戲。他愛不愛你,其實不重要。到最後,最感動的人,是你自己。可是,有什麽關係,不是你自己所選的嗎?”


    鳳仙姑娘說:“是的。人生如夢。有些愛,我們年輕時,並不懂得;而懂得的時候,我們卻不再年輕。”


    宋驍飛說:“你很勇敢。在這世界上,我一直都不敢太愛一個人。因為那樣,會失去自己。緣起緣滅,總有一定的因果。人生在世,如果你喜歡的人,恰好也喜歡你,這該是多大的緣分和幸福。所以,不要再問我真相了。對愛情來說,真相,有時候並不重要。”


    鳳仙姑娘知道宋驍飛不會告訴她真相了,便抱著琵琶,對他說,你遠道而來,我為你演奏一曲吧,於是,她接著唱道: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韻依依,一聲聲如泣如訴,如悲啼。歎的是,人生難得一知己……一曲唱完,她一口鮮血吐在了懷抱的琵琶上,身子一歪,安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她的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那笑容,仿佛還停留在十六歲。


    窗外,一輪明月的清輝,照在這千年的古寺,宋驍飛感覺身上有點冷。他想起自己給歐陽小雪寫過的一首小詩,題目叫《我知道時間終將老去》:


    我知道時間


    終將老去


    可是,你的腳步


    能不能緩一緩


    我不想


    這麽快看見


    你額頭的皺紋


    還有眼神裏的滄桑


    我希望上天


    能給我們多一點時間


    讓我們在這


    哪怕是不完美的世界


    多一分眷戀的時光


    多一分真摯的笑靨


    我知道


    時間終究老去


    每一天的日出日落


    相似卻又不同


    我知道每一朵櫻花


    在爆裂的瞬間最燦爛


    卻也就此走向凋零


    那麽,能不能


    給我們多一點時間


    靜靜地看這花開花落


    讓我用心留下


    關於你的記憶


    我知道時間


    終將老去


    我無法阻擋


    這生命的巨輪


    在風浪中前行呀


    我隻是想


    在甲板上靜靜地


    抬頭看漫天的星光


    還有流年裏


    你留在風中的


    那些關於愛的誓言


    我們開心地笑吧


    就像從不會流淚一樣


    我們開心地活吧


    就像從不會死去那樣


    時間老了


    就老了吧


    誰能在宇宙間


    嘲笑我們呢


    或許那裏真的空無一物


    我們哭過,笑過


    愛過,恨過


    抗爭過,惱怒過


    後悔過,幻想過


    歎息過,沮喪過


    我們要留下什麽嗎


    我們一無所有呀


    我們的手心


    握緊這世間


    最難以握住的命運


    人生,走到最後的黎明


    就安靜地等著吧


    或者就奮起抗爭吧


    我們的世界


    將有新的太陽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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