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中,漆黑的路上隻有旁邊醫院的燈光穿透雨幕的餘暉,一個撐傘的男人還算快步的走在路上。皮鞋噠噠的踩在存了一層雨水的硬路上,在雨中也能傳出去很遠,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跳的起伏處,叫人頭皮發麻。


    王言先前過來的時候,並沒有繞到這個住院樓的後邊,他是在更外圍探查的,最後才走了一半,在前邊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翻進醫院。方才離開,再回來,他才算是轉了一整圈。


    所以來自頭上的注視,是屬於警備,而不是已經鎖定了目標。否則的話,他早挨槍崩了。


    但現在的情況很不樂觀,他無法進到住院樓的內部去細細探查,尋找宋希文是否在這裏。雖說現在住院樓中有兵把守,但也不是說宋希文就一定在這裏,可也沒準真在這裏。真真假假,獲知到的消息也不多,根本無從判斷。


    如此想著,王言離開這裏,又去到了最近的安全屋中,這個安全屋的狀況就不如先前的那一個了,被很明顯的翻動過,想來是因為之前劫獄的時候,日本人大肆搜捕的原因。


    拿出日本陸軍醫院的那個證件,對比著上麵的麵貌特征,又一次的化妝易容。


    這個陸軍醫院的日本醫生名叫高橋正男,家族應該是有些來頭的。因為高橋的姓氏是有曆史的,不是那些什麽橋邊、井口之類的,被人稱作在哪懷的就取了哪裏的名。


    一通忙活之後,王言重複了之前的操作,從頂樓跳了下去。他的安全屋基本全都是頂樓,主要是頂樓方便架設電台的天線,另外也是這個年代的人,就已經厭煩爬好幾層的樓梯了……


    他從路邊偷了一輛車,開著去了日本人的陸軍醫院附近,下車打著傘直接向著醫院走去。這裏是屬於原本的日本租界,很多日本人的部門都還在這邊。這是屬於大後方,所以如果宋希文真的在這裏,憑著紅黨的力量執行營救行動基本不可能。


    這跟之前的行動不同,那是有著雙方一起的三千多人合作,外圍戰鬥吸引日軍兵力,內部迅捷無聲的解決戰鬥,而且離日軍大本營還有一段距離。這裏不一樣,一旦發生戰鬥,用不上多久,直接就被數千日軍包圍了。


    王言光明正大的撐著傘從門口進去,想要拿出證件遞給門口守衛的士兵看一看,那士兵立正行了日本的軍禮:“高橋先生,不必看證件了,能不能告訴我,您這麽晚過來是因為什麽呢?”


    “今天不小心淋了些雨,睡覺的時候感覺不舒服,我想應該是感冒了,家裏的藥用光了,所以我過來取一些。這該死的天氣,還真是讓人難受呢,你們站崗也辛苦了,要小心感冒。”


    “多謝高橋先生關心。”那士兵咧嘴笑道:“這麽晚從床上爬起來,也是需要很大的毅力啊,高橋先生一定很難受吧。您快進去,外麵這麽涼,感冒又要加重了。”


    王言點了點頭,轉身咳嗽著向裏麵走去。


    “高橋先生還真是一個很好的人,他沒有看不起我們,你說是吧。”站崗的士兵看向跟他一起頂著雨的另一個日本士兵,分享著他的感覺……


    晚上的醫院還是比較安靜的,加上天氣不是很好,人們都昏昏欲睡,即便值班的人也沒那麽上心。事實上之前的南華醫院也差不多是這樣,就是住院樓內部不一樣罷了。


    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住院樓,這次沒有士兵把守了,隻有一個打著瞌睡的小護士:“高橋君,您怎麽這麽晚過來?”


    “淋了些雨,有些感冒,腦袋昏沉沉的睡不好,家裏又沒有感冒藥了,我回來取一些。順便再查查房,看看我們帝國的勇士。”


    “高橋君真是辛苦了,感冒了還在想著那些士兵。”那個小護士一臉欽佩的看著王言。


    王言背對著燈光,戴著禮帽,笑嗬嗬的點了點頭:“你也很辛苦,都是為帝國的明天服務嘛。啊,對了,你把出入院的記錄給我看一下,我記得有幾個人的傷勢還沒有恢複好就出院歸隊了,真是可敬的勇士,明天我要聯係一下他們,問問他們的病怎麽樣了。”


    “高橋君真是一個好人呢。”小護士看王言的目光更好了,出身好,是醫生,對病人還那麽好,年紀也不大,怎麽想都是一個很好的人,就是可惜了,她配不上……


    雖然她心中亂七八糟的想著,但手上卻是動作不停,拿了記錄遞過去。


    王言接過記錄,隨意的翻看著,上麵都有經手的醫生,以及出院的大致情況。一邊看他一邊跟這小護士碎碎念,說著聽起來很詳細,但細琢磨基本等於什麽都沒說的廢話,就是按照名字瞎掰,絕不過多的說細節,僅有的幾點也是日本軍人的一些共性,或者是念叨病人的家鄉之類的。


    如此逐個名字的看過去,翻了兩篇,王言皺眉指著其中的一個名字:“這個人是怎麽回事?中午進來的,下午就又出去了?哦,抱歉,疏忽了後邊備注的特高課。這個人我記得好像傷的很重,遇到這樣的人,帝國的武士真是不容易呢。”


    他自顧自的碎碎念,勾起了小護士的話,這小護士連連點頭:“高橋君說的沒錯,這個人是渡邊君救治的,當時手術的護士是結美,她跟我說,這個人中了兩槍,都打在要害的位置上,而且還自己咬掉了舌頭,支那人真是恐怖啊。不過幸好渡邊君的醫術很高,把這個人救了回來。而跟那個人一起過來的,就有兩個我們的人,最後搶救無效死亡了……”


    王言歎了口氣:“都是天皇的好臣民,帝國的好武士,有這樣的勇士戰鬥,滅亡中國,殺死那些可惡的支那人,一定是早晚的事。”


    小護士左右看了看,小心的靠近王言:“而且那個人來的那天晚上是我值班,他其實沒有被轉移走,畢竟受了那麽重的傷,身體也承受不住,而是就在不遠的療養院內修養,後來我好奇才問的結美……”


    王言擺了擺手,麵色嚴肅:“這種話以後千萬不要再說,這一定是特高課抓捕支那人的計劃,萬一有人從你這裏聽到消息怎麽辦?咱們這裏可是有不少支那護工的,如果消息泄露,破壞了特高課的計劃,最後追責下來,你能承擔的了嗎?即便不剖腹自盡,也要送到慰安所那裏,去慰勞帝國武士了。管好你的嘴,以後這種事不要對外透露,就算是我明天再問你什麽,你也要當不知道。這是為你好,明白了麽?”


    兩句話的功夫,小護士都嚇傻了,她就是碎嘴子八卦一下,高橋君人又那麽好,分享分享小秘密罷了,可不想搞出什麽大事來。


    “高橋君,您放心,這話我就跟您說過,那個支那人的情況,結美也隻告訴了我一個人,肯定沒有別人知道,有也是結美說出去的。因為她現在被調到療養院了,專門照顧那個重傷的支那人。”


    “被你這麽氣了一下,頭更疼了。”王言手捂著嘴,幹咳了一聲:“我去取藥了,記住我說的話,真是讓人擔心啊。”


    他無奈的擺了擺手,轉身走了幾步,順著樓梯慢吞吞的上了樓。他真的去了高橋正男的辦公室,真的在辦公桌中翻出了一些感冒消炎的藥,這才離開。路過小護士以及門口站崗的士兵的時候,都隻是隨意的擺了擺手,而後便向著所謂的療養院走去。


    所謂得來全不費功夫大抵如此,之前在南華醫院的時候正傷透了腦筋呢,來到陸軍醫院,便從一個小護士的口中得到了情報。


    按照小護士的說法,她是晚上值班的時候,看到特高課往外運人,又從器械護士口中打問了傷勢,這個說法是可信的。因為王言在那個小護士的眼中,隻看到了沒心機。裝傻,是騙不過他的。而且按照小護士簡單的描述,身重兩槍都在關鍵部位,又咬掉了舌頭,能活著都挺不錯了,確實不具備轉院的條件,能弄出來到療養院,都已經是最大的能力,再遠人就挺不住了。


    那麽日本人的想法也就明白了,宋希文的情況肯定是不能審訊的,沒有舌頭說不了話,所以日本人讓紅黨認為宋希文就在南華醫院,從而組織人手前去營救,抓到活口打開突破口,或者借著營救的時候,消滅紅黨的有生力量。


    宋希文這邊,應該是先讓其修養,留著下一次釣紅黨用。而且還有出賣宋希文的叛徒潛伏著,不管怎麽說,日本人都是掌握主動的那一方。怪不得汪曼春那麽高興,這是必贏的局麵,玩的是陽謀。隻不過他們想不到,出賣他們的,僅僅隻是陸軍醫院值夜班的小護士。


    他們一定早都嚴厲警告了小護士,但王言扮作的小貴族,應該是在日常生活中就挺有幾分魅力,加上王言本身的一些自然氣質,使得小護士迷住了,故而口不擇言。


    現在就算知道了宋希文的所在也沒用,不能救,救不了,否則人沒死呢也給救死了。而且這裏是日本人的後方,不同於先前的監獄,有足夠的安全距離,很不好辦。


    至於說無聲無息的把人弄走,王言小心的扒著牆頭,殺氣畢露的將療養院中的狗嚇的夾著尾巴裝死,他看著內部的環境。


    說是療養院,但其實地方也並不是那麽大,叫個所更合適一些。也不是給傳染病人住的,而是供一些傷殘的士兵修養,等著送回國或者是下一步的什麽安排,以及在醫院治療差不多的日本士兵,避免他們擠占醫院的空間。


    其實沒多少人在這裏,因為戰場已經不在這邊了,再說那是打仗,以現在的醫療條件來說,就算日本人傷亡再小,那也隻有兩種結果,要麽死,要麽輕傷。大多數的重傷,都等不到醫療兵救治,直接就死了。隻有一小部分的人,有命回到後方。


    當然那是先前的情況,現在宋希文這個上海地下黨的重壓人物在這裏,守衛力量自然是比較強的。盡管是處於後方,但該有的布置,肯定是不能少。


    王言已經看到了在這裏溜達著守夜的日本特務,他們叼著煙,走的漫不經心,甚至還很有閑心的聊天。這是正常情況,畢竟這裏還沒有暴露,不放鬆才奇怪呢,沒有人可以一直保持高度的戒備,那不是人的神經能夠承受的。


    就算是那些潛伏在敵人內部的人,也有放鬆的時候呢,何況這些自大的日本特務。


    王言默默的圍著療養院轉了一圈,記下了裏麵的布置,分析著宋希文有可能所在的位置。他不能進去探查,如果真的不小心漏了行跡,那是要壞大事的。就算他自信,也總有意外發生,萬事小心為上。


    如此看了一圈,王言離開這裏,把偷開的車停回原地,又跑回到先前在狄斯威路那裏的安全屋內,重新換回了日特的樣子,順著樓梯下樓,又是開著車,光明正大的離開虹口,開車過了蘇州河進入了租界區,直奔著福煦路而去。


    在巷子中停好了車,王言還是在外圍轉了一圈,確認沒有問題,這才動身去到了福興典當行的後門,照舊是兩短兩長兩短的敲了門。


    昨天陸伯達說要轉移,但卻沒有告訴他轉移的地點,那就是今天還在。


    果然,敲門結束不久,劉秋蘭就蹬蹬蹬的跑出來開門:“快進去,等你半宿了。”現在已經是後半夜的一點多了。


    來到書房中,還是在台燈後邊的沙發上坐下,王言擺手扇了扇:“少抽點兒吧。”


    陸伯達搖了搖頭,沒有在意,他關心的問道:“怎麽樣?還順利嗎?”


    “找到希文同誌了,不過……”


    “真的?”沒等王言繼續說,陸伯達失態的站起身來:“在南華醫院?”


    王言壓了壓手,示意他坐下:“在陸軍醫院旁邊不遠的,專門用於給傷兵修養的療養院。不過那裏守衛的人手不少,還養了狗,為了避免露出行跡,我沒進去。所以沒有見到人,但是有八成把握確認是在那裏。”


    “仔細說說。”


    “我扮作咱們同誌提供了身份信息的小澤梁雄,謊稱感冒想要進到住院樓的辦公室中去取藥,但是在那裏守衛的,是一個扮作醫生的日本士兵……後來又去了陸軍醫院,從職業的日本護士那裏探得消息,她說五天前就是她值班,看到了特高課的人轉移那個病人,她跟當時給那個病人手術時的護士是朋友,後來她去打聽了一下,得知那個受傷的人要害處中了兩槍,並且還咬斷了舌頭……”


    “希文同誌是好樣的啊……”


    陸伯達沉默良久,又是點了一支煙,定了定神,轉而說道:“你想的沒錯,我們去南華醫院竊取資料的人確實暴露了,並且還被日特順藤摸瓜,找到我們在公共租界的一個中轉站。晚上的時候發生了戰鬥,死了三個同誌,傷了兩個,好在的是沒有人被捕。當我收到消息的時候,再想通知你已經來不及了。結果卻出人意料,你不僅沒遇到危險,反而還收獲了希文同誌的消息。不愧是讓人聞風喪膽的裴旻,厲害。”


    “這個時候了,您就別捧我了。說到底,團結才是最大的力量。”


    王言擺手說道:“當務之急,還是研究研究下一步怎麽辦。現在希文同誌的傷情不明,但是通過這個轉移的事情說明,一定是十分危重的。否則的話,五天過去,他們也該再進行轉移了。我們就算是能夠悄無聲息的施行營救行動,也沒辦法保證希文同誌的生命安全。而南華醫院那邊,已經張網以待,我們投是不投?


    這一點要早做決斷,再拖上一兩天,他們就會察覺到我們已經發現了,從而改換其他的計劃。希文同誌在他們手裏,那主動權就在他們那裏,我們隻能被動應對,情況對我們很不利。而且還有出賣希文同誌的叛徒潛伏在黨內,這也是要命的一點。”


    “叛徒的事不用擔心,這兩天就能抓出來處置。至於希文同誌的事……”陸伯達神情凝重的點頭,長歎道:“你的分析很對,現在是日本人將了我們的軍,我們是進退兩難啊……”


    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宋希文救不了,南華醫院可就在那裏,不去,日本人就知道他們的計劃被識破了,或許會轉移宋希文,或許會真的用宋希文做籌碼,讓他們去救。去,那就是徒增傷亡。


    沉默半晌,陸伯達問道:“你的意見呢?”


    “不知道。”王言搖了搖頭:“主要還是不清楚希文同誌的身體情況如何,如果他的身體能行,那就簡單了,跟之前的劫獄行動一樣,咱們給他來個聲東擊西。佯攻南華醫院,暗中去療養院解救希文同誌。但要是希文同誌的身體不行……”


    王言沒再說下去,這就是問題的最終所在。


    又是沉默一陣,陸伯達長出一口氣:“我們再想想辦法吧,先想辦法打探到希文同誌具體的情況,再開會研究一下,這個局麵到底應該怎麽辦。現在的這個總部暫時還能用,如果最近情況有變,你在這裏找不到人,就去貝當路的永和旅店,那是新總部的備用地址。如果需要,我會按照咱們昨天約定的暗語呼叫。趕緊走吧,注意安全。”


    王言點了點頭,也沒有多餘的廢話,直接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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