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風吹拂著北方的原野。


    吹動了青草野花,吹動了樹枝樹葉,也吹動了身著綠衣,背負著被褥行李肅立的新兵。


    “動!”


    “還動!”


    “再加十分鍾!”


    作為新兵連的連長,高城掐著腰,瞪眼怒喝,給著麵前的一百多號新兵,極大的壓迫力。


    他才一說完,就聽見了隊伍裏的嘟嘟囔囔。


    “誰說話呢?要不你上我這說來,我給你讓地方。”


    “啊?”


    “再加十分鍾!”


    隻聽得一陣的深呼吸,隊伍徹底的安靜下來,高城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下馬威,就是要壓製住新來的這一幫大多才成年,甚至有的是沒成年的小子,其中的多數是平日裏不喜歡學習,調皮搗蛋的孩子。


    這不是諷刺戰士們,而是現實情況如此。在這個年紀,對於絕大多數家庭的孩子來說,隻有三條路。要麽繼續學習,要麽打工學技術,要麽就是當兵。


    當然在此之外,還有一條就是胡混不學好。但顯然,這並非主流。哪怕是在個人的人生敘事之中,這樣的選手也是沒有多少篇章的。


    部隊之中都是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壓製不住容易出現問題。所以在剛入伍,在新兵連訓練的時候,就要把這些人訓服了,讓這些人知道什麽是部隊,什麽是集體,什麽是紀律,什麽是榮譽。


    至於最重要的‘責任’,那卻是貫徹始終的。玩命訓練提高專業素養是責任,戰場上槍林彈雨的搏命保家衛國是責任,奔赴在搶險救災的第一線,保衛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也是責任。


    也是在這樣的貫徹責任當中,一些哪怕是有問題的兵,也被部隊的熔爐給融化重塑了一遍……


    高城就這麽背著手站在那裏,甚至愜意的點了支煙抽起來。


    在隊伍中,被調過來訓練新兵的骨幹老兵們遊走著,他們不斷的糾正著這幫新入伍的新兵們的軍姿。


    不時的就要響起低喝聲。


    “大拇指貼於食指第二關節,兩手自然下垂,緊貼褲縫線。兩腿並攏,雙腳分開六十度。肩膀向後張開,挺胸收腹目視前方。”


    “緊貼,聽不明白話啊?扣緊了!”


    “雙腿並攏,並攏!”


    “雙腳分開六十度,你那分多少了?你給我扮唐老鴨呢?啊?”


    一聲聲的低喝響起,不時的還有一些啪啪的拍手的聲音,以及哐哐的踢著人的腳丫子的聲音。有的老兵用語言教人,有的老兵用行動教人,但更多的老兵,是一邊言語上說,一邊手腳上用力的給人調整。


    這已經很客氣了。


    民間總有老兵霸淩新兵的傳說,比如給老兵打水洗腳、洗衣服,花錢給老兵買煙抽之類。也有長官對於一些犯錯的懲罰,比如浪費糧食就吃泔水,被抓到抽煙就喝煙茶等等。


    這是正常的事情,上學還挨欺負呢,別說是男人紮堆的部隊了。相對而言,外軍的軍隊之中的霸淩,更加的花樣百出。


    肯定是有一些不好的地方,但也肯定是不斷改進,是越來越好的……


    高城叼著煙,眼睛在隊伍裏巡視,而後伸手指著後排右側的一個人。


    “那個兵。”


    “就你。”


    “你出來。”


    後者大喊了一聲‘是’,顛顛的跑到了高城麵前站定。


    “你軍姿站的挺好啊,家裏有人當兵啊?”


    “報告連長,沒有。都是初中軍訓學的,我是標兵。”


    “哎呦,標兵好啊。”高城樂了,“軍體拳啥的都會?”


    “會!”


    “來,展示。”高城笑著擺了擺手。


    “是!”


    這人又是大聲的應了一聲,隨即後退了兩步站定。隨即便撤步抬手,軍體拳起手式,而後便動作流暢剛猛的演練起來。


    他打的是第一套軍體拳,招式少,流傳廣,基本上軍訓學的都是第一套,就是弓步衝拳、穿喉彈踢的那一套。


    站隊的新兵,包括那些老兵,都看著隊伍前麵輾轉騰挪的王言。


    無他,太過突出。明明大家都是站隊的傻小子,怎麽就你那麽秀,上來就在新兵連長麵前打軍體拳了?尤其還打的那麽好看,一看就很猛……


    眼看著打完了一套軍體拳,收工肅立站軍姿,高城滿意的連連點頭,口稱不錯。


    “你叫什麽?”


    “報告連長,我叫王言。”


    “哦,我有印象。你們這一期東北來的少,你是一個。行了,歸隊吧。”


    王言應了聲‘是’,跑回了隊伍站好。


    見此,高城大聲的說道:“講一下。新兵連是給你們打基礎,訓練科目有隊列、體能、戰術……我知道,大家都是男人,都願意摸槍,都想打實彈,我可以跟你說,有你們打的時候。如果你們能耐大,子彈不限量,我讓你實彈打到吐。


    總而言之一句話,是騾子是馬你拉出來給我遛一遛。是馬留下跟我幹,是騾子,那就看你個人造化了。我話就說這麽多,接下來分排分班,叫到名字的,出列站隊。”


    算上先前高城抽煙,王言打軍體拳,高城又講了一大堆的話,加一起也終究沒到二十分鍾……


    操場上,史今拿著名單大聲的念誦。


    “一排一班……許三多……王言……”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王言提著行李出列到了另一邊站隊。


    “我是許三多。”


    “我是王言。”


    王言看著身邊矮了大半頭的許三多,聽著他濃重的鄉音話語,微笑回應。


    “我知道你叫王言,你剛才可厲害。”


    “你以後要是好好練,能更厲害。”


    “我不行的。”


    “誰說你不行?”王言笑著說道,“你得先做了,拚盡全力的做了,才知道自己到底行是不行。我覺得你能行!”


    許三多瞪大了眼,說話的音量都高了三度:“真嘞呀?”


    “真的不能再真。”


    “說什麽呢?啊?要不我給你倆拿點兒瓜子?”一個長臉的男人走了過來,盯著兩人喝道。


    這是新兵班長伍六一,兩人都是他的手下。


    王言跟許三多站好,目視前方,再不說話。


    伍六一也沒有發作,瞪了兩人一眼,隨即目光掃視了一下本班的十多人,喝道:“都把嘴給我閉上,老實站好。”


    很快的,隊伍分配完畢。由各位班長帶著散開,各班聚於一處,互相的認識了一下。最出眾的,當然還是王言,畢竟他表現了麽。


    一個班的人對他的態度也是兩方麵的,如許三多者認為他牛逼,也有其他人認為他裝逼。


    讓人們都喜歡的隻有錢,沒有人可以做的周全,王言對此很無所謂。


    如是一番之後,伍六一帶著眾人到了新兵營房。


    如同電視劇中那般,這是簡易的鋼構大營房,新兵連百多號人都在這裏住。盡管還沒睡,場麵已經可以想見了。


    因為才一進來,入耳的就是嗡嗡嗡,哪怕老兵一再喝罵,也止不住這熱鬧。


    這邊罵消停了,別的地方還有人嘟嘟囔囔的說話,如此十多人一說,就又是嗡嗡嗡起來。於是另一邊控製,這一邊又嗡嗡起來……


    伍六一領著班裏的十二人到了一塊區域。


    “這六張上下床就是你們睡覺的位置,睡覺老實的不害怕的,睡上鋪,不老實的睡下鋪,互相照應一下。你們自己分配吧。”


    許三多一下便拉著王言的胳膊,咧嘴傻笑:“王言,咱倆一起吧?我睡覺可老實,睡上鋪就行。”


    王言含笑點頭:“可以。”


    許三多是介於內向與不內向之間的,別人對他釋放了善意,他就不內向了,別人對他凶一些,他就又內向了。


    或許有一個字就概括了許三多,孬。


    許三多不傻,也不笨,甚至他的記憶力很變態,別人說一遍他就能記住。他在部隊裏看書,是按照圖書館的目錄從a開始看,初時不求甚解,讀的多了,也就其義自現了。在征兵的時候,他的老師說他是讀書的好苗子。也可見他是一個會讀書的人,是一個讀下去,有望成為大學生的人。


    這時候是零四年,這時候的大學生雖然已經不少,但仍舊可以說是人才,還沒有成為牛馬。


    但是許三多這人沒主見,為人不硬,腦子一根筋,種種之下,就成了一個孬的人。是一個又一個人,幫助他成長,找到了自己。


    他的成長過程中,沒遇到一個壞人。


    最壞的就是成才,許三多一個村的老鄉,從小欺負許三多到大,村長公子,尋常時候呼朋喚友,總糾集三五人霸淩許三多,以戲耍許三多為樂。


    不當兵,這就是標準的成事不足的小混子,監獄常客。後來也被部隊這個大熔爐給煉了,也算得成才了。


    說來,王言與成才也有不解之緣,在久遠的從前,成才有另一個名字,叫做程鋒,他的結局不是很好……


    眾人都各自找了上下鋪的床友,伍六一開始教給眾人各種物品的擺放。


    伍六一是一個好心的人,卻不是一個耐心的人,他是直性子,脾氣很暴躁。對於新兵的笨手笨腳,感到無奈,所以他隻能不斷的喝罵,以此來讓新兵蛋子長記性。


    王言當然是省心的,這套業務他很熟練。


    當兵的東西有很多,一部分是當兵之前地方的武裝部給發的,還有一部分是到了新兵連裏發的。在伍六一的指揮下,成功的把各種東西都擺好。


    距離午飯還有一段時間,又才是第一天到位,所以老兵們都教起了新兵疊被子。


    總有機靈的人,在老兵疊被子的時候把自己的被子送上去,期望著疊一個現成的。然後老兵疊完了以後,就會毫不猶豫的又給拆散了。


    伍六一也是這樣,他看著那個明顯失望的新兵,喝道:“部隊不是你耍小聰明的地方,你要是疊不好,看我怎麽收拾你。”


    他掃視了一圈,繼續說,“好了,都自己疊被,一會兒我來檢查,保持安靜,不許講話。”


    如此說了一遍,他趕緊的轉身離開。


    他本身是七連一排三班的副班長,作為骨幹抽調新兵連,負責新兵訓練工作,任班長。他之前很高興,但現在很暴躁。不過總也算欣慰,總算是骨幹,也不是誰都能來新兵連帶新兵的。


    部隊裏就是這樣,有紅旗就扛,有榮譽就爭,讓你上就上。


    如同伍六一這般,其他的老兵班長也大體都是一樣狀態,心中同感一屆不如一屆。他們想不明白,新兵怎麽這麽差勁,感覺自己那時候也沒這樣啊。渾然忘卻了,他們是早都融入了部隊的戰士,是尖兵……


    在老兵們都離開以後,營房內霎時間鼓噪起來,盡管老兵們都留了不許講話的命令,但是沒人聽。在封閉的空間裏,盡管這空間很大,也架不住幾十人一起熱聊。


    有人抱怨先前軍姿站的久,有人說跟想象的不一樣,亂七八糟,說什麽的都有。


    成才跑了過來,從背後拍著正忙活著疊被的許三多的肩膀:“許三多。”


    後者轉過頭來笑的開心:“成才。”


    “會疊嗎?”


    “不會。”許三多幹脆的很,“你會嗎,成才?”


    “疊被有什麽難的?我之前在家就練過,簡單的很。”


    “你真厲害。”許三多咧嘴笑,很能提供情緒價值。


    他這點挺好的,不記仇。從小被成才欺負,當兵之前還給揍了一頓,現在也還是笑的開心。


    從另一方麵來說,不記仇也安全。畢竟他真要記仇了,幹死了成才,那得槍斃。幹不死成才,反被成才更狠的欺負,他卻一腔熱血消退,那也是再沒了反抗的勇氣,人也廢了。


    成才看著周圍疊被的人群,有些小得意。


    “也沒多厲害,你多疊一疊也就會了。我有個哥當過兵,他跟我說的,疊豆腐塊的關鍵在於壓。咱們的被是新被,太軟了,沒有形,得給它壓實了,那就好疊了,有棱有角的。我那被武裝部發下來以後,我在家就壓了。你們多壓壓就好疊了。”


    他是給周圍人說的。


    許三多隻當是說給自己呢,他笑道:“謝謝你啊,成才,我就不知道這些。王言,咱們趕快壓,這壓了好疊。”


    王言含笑點頭:“你們之前就認識啊?”


    成才說道:“我們倆一個村的。哦,對了,你們班長,伍六一,那也是我們老鄉,是我們隔壁村的,離著不遠,就二裏地。我們村叫下榕樹,他們村叫上榕樹。”


    “這麽回事兒啊。”王言一臉了然,隨即搖了搖頭,“哎,不對,既然你們倆一個村的,你之前咋沒告訴告訴許三多壓壓被呢?現在跑這教什麽玩意兒?”


    “呃……”


    成才的笑臉有些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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