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陛下雖說腹黑,但重情重義。雖然他經常把人玩死,但也是那些人本就該死。田延年貪贓枉法,田廣明重挫國威,殺了他們才是伸張正義之舉。而到了本始後兩年的時候,陛下整個人都充滿了溫情。


    本始三年,廣川王劉去案發。他酷**暴,聽信王後昭信讒言,殘殺、生割與烹殺後宮姬、婢十六人,舉國震驚。


    宣帝卻考慮了人情,說自己不能殺叔叔輩的人,隻是流放了他,國除。而後來,劉去在被放逐的路上“畏罪自殺”,皆大歡喜。宣帝更是贏得了仁德的好名聲。


    本始四年四月,全國發生特大地震。幾十個郡被波及,甚至連琅琊和北海的高祖皇帝廟都震塌了。


    古代沒今天那麽多高樓大廈和爆炸的人口,所以災後重建工作是小事,可朝臣們人人自危的是另一個問題——天人感應。


    這個說法是董仲舒提出來的,就是說出現什麽災難了,就是上天在示警皇帝某些方麵有過失。一般來說會找出一個替罪羊,說是這個人做官做人有問題,老天爺才會地震來懲罰我們。


    這種瞎話但凡有點智商的人都不信,但為啥能在漢武帝之後延續了整個東西兩漢呢?因為對於國家統治者來說,這是一個絕佳的好機會。


    首先,皇帝可以借此整頓吏治。把某些令人討厭,但又沒有什麽辦法趕走的大臣趕走,或者趁機以此為借口改變某些政策。


    而且,這同時也是個利民邀心的機會。官員會上書憂心災情賺名聲,皇帝則順勢下詔發表檢討書。(自從孝武皇帝的《輪台罪己詔》火了之後,後世皇帝動不動就跟老百姓道個歉,賺民心。)


    而宣帝卻沒有這麽辦。他知道現在因為發生了大地震人人自危,所以他選擇了自己背鍋,順便小小的腹黑一把。


    他的詔書主要有兩條:1.這次地震不牽連任何臣子,是我的過失上天才會警示,所以我要開倉放糧和大赦天下來賑災和彌補過失。2.我們的朝廷一定存在了暫時察覺不到的問題,所以才會地震。現在需要新鮮血液來幫助我和大家一起努力把天下治理的更好,開會檢討之後要求每個郡、國保舉兩個賢良能幹的人來朝廷,開啟新一輪的察舉。


    宣帝這一舉動邀買人心和整頓吏治的目的都達到了,但是卻非常溫情讓大家都很感動。同時,當新一輪忠君愛國、才華橫溢的賢良方正來到朝廷時,他們將成為宣帝握在手裏與老臣爭權的籌碼。


    有趣的是,宣帝也沒有忘了漢匈之戰前的承諾,一句大赦天下將夏侯勝和他徒弟黃霸放出了監牢。也許陛下隻是惜才,但這兩個人卻在日後成就了他的中興。


    這天下,不是霍光的,不是滿朝文武的,而是那個日趨成熟的漢天子劉病已的。很快,霍光就開始經常請病假,而宣帝卻動作頻頻。


    本始四年五月,北海出現了“鳳凰”,宣帝大赦天下。有趣的是,北海正是之前地震的重災區,如今竟然出現了祥瑞。


    地節元年,宗室謀反。劉病已也沒說殺他,下詔美其名曰“改行勸善,其複屬,使得自新。”而楚王劉延壽也同樣不負眾望的“自殺”了。大家都覺得皇帝這是仁慈到家了。


    終於,宣帝不再僅僅是表現自己仁德、親民,他開始一點一點培植勢力,霍光卻隻能看著無法阻攔——於定國被破格提升廷尉。


    於定國這個朝中新貴我們可要好好提提,他不僅僅為東海孝婦(竇娥的原型)申冤,更改寫了中國法製建設的曆史。他提出了一個雖然沒有被寫進西漢法律卻沿用千古,成為公認潛規則的“疑罪從無”原則。就是說隻要證據不足,當庭釋放。於定國對於不是特別肯定的犯罪,都盡量從輕發落,格外注意保持審慎的態度。他還將“近親規避製度”寫進了法律,就是說審案的時候,證人有權不對自己的直係血親做出不利的證詞,而不被認為是偽證或者藐視法庭。於定國判案公允,盡可能體恤鰥寡孤獨之人,所以贏得百姓一致讚譽,當時的民間流傳這樣一句話:“張釋之任廷尉,天下沒有受冤枉的人;於定國任廷尉,百姓都自認為不冤枉。”可以這麽說,除了不會驗屍和寫書,於定國就是西漢版宋慈(昨天剛重溫《大宋提刑官》,啥時候能根據於定國來一版《大漢廷尉使》呢?[笑而不語]我很期待)


    有魏相,有於定國,陛下漸漸有了底氣和自己的班底。但是他並不打算直接和霍光硬抗,一方麵是羽翼未豐,另一方麵是他重情義。


    雖然許後的死和霍家脫不了幹係,可畢竟自己沒有證據,而霍光對自己有扶持之恩,忠心耿耿為大漢當了二十年的家,宣帝並不想對他下死手。


    時間總是過的很快的,大漢命運的天平終於徹底向皇帝一方傾斜。年輪兜兜轉轉來到了地節二年——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霍光,病危!


    聽說霍光快死了,宣帝二話沒說親自跑到他的府邸,哭著值夜。說句不好聽的,親兒子能做到的也就這樣了。


    霍光是縱橫朝野二十年的老狐狸,他當然明白宣帝的眼淚一半真心一半試探。而他快死了,自己的兒子是個典型的紈絝子弟,根本鬥不過腹黑隱忍的陛下,他能求的不再是權勢而是安穩。


    霍光強撐著,對宣帝口述了一份遺囑。主要有兩點:1.臣僭越了這麽多年,大漢是時候回歸正統了。而陛下是難得的聖主賢君終會親政,我相信您一定可以帶領大漢走向盛世。2.想從自己的封地中撥出三千戶,給哥哥霍去病的孫子霍山,並希望皇上能夠封他為侯爵。


    這份遺囑很特別,霍光沒有為自己的子弟謀求封官加賞,反而希望自己的食邑能送出一部分給侄孫。還有封侯的事,這是霍光希望霍山能夠在朝廷上有一席之地,畢竟當年霍光自己能夠上位也是因為孝武皇帝遺旨裏送給他和親家等人的侯爵。


    就在大家心裏都在犯嘀咕的時候,宣帝卻表現得大方過了頭。不僅一口答應了霍山的侯爵,還直接就將他的兒子霍禹越級提拔為右將軍。霍禹沒戰功沒貢獻風評還不好,居然能拜右大將軍,金印紫綬,爵比上卿,這純粹是拚爹。


    霍光內心不安,皇帝的表現不對勁,要說宣帝對霍光的忌諱,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的了。霍光希望霍家香火不絕,宣帝卻暗自冷笑,將借口給出的無懈可擊:“大將軍對我有恩,對大漢有恩。我報答不了他什麽,所以昭告天下,升霍家人的官,告訴大家,好人是會福澤子孫的。”


    有些時候,話說的越好,事情辦的越圓滿,為人越滴水不漏,就假了。


    當初那個為了發妻之死差點失去理智,搶先修少陵的宣帝讓朝臣心疼。如今這一刻,滿朝文武對皇上如海一般的智慧不再是敬仰,而是害怕。我們的宣帝給了霍家人這麽多好處,當然藏著後招。他的腹黑,貫穿一生。


    地節二年,春,三月庚午(初八),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霍光,逝世。他留下了一個人臣廢除皇帝飽受讚譽的神話,宣帝給了他西漢獨一無二的尊榮。


    霍光諡號“宣成”,聖善周聞曰宣,安民立政曰成。雙諡號姑且不論,這是屬於帝君級別的評語。有趣的是,二十年後劉病已駕崩,後人給他的諡號也是“宣”。孝宣皇帝和他的宣成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霍光的身後事在整個西漢史上無人能出其右。他哥哥霍去病夠牛了吧?也不過是陪葬漢武大帝。而霍光,不僅是皇帝和太皇太後親往守陵,更兼少牢之禮,移土為封,棺槨四重。——這可是皇帝的埋法!


    西漢史上殯葬規格最高的大臣隻此一家別無分號,陛下做的太過了。


    朝廷上突然失去了霍光,邴吉身為他的副手哭得聲淚俱下,張安世心裏揪得慌,就連一向明哲保身的韓增眼睛圈都紅了。


    可終於揚眉吐氣的宣帝卻並沒有停下他算計的步伐,終於沒有人對他有恩又在智商上可以威脅到他了。


    很快,滿朝文武就都明白了宣帝為啥要給霍光皇帝一樣的身後哀榮,霍家人位極人臣的無上地位。


    魏相首先出場,他給宣帝上了一份奏折:我覺得應該讓車騎將軍張安世升任大將軍補缺。


    劉病已正等著有人把這事提上議程,微微一笑,繼續腹黑:禦史大夫說的有道理,但是放眼朝堂有誰能做的比霍光更好,有能力有資格擔任大將軍的呢?既然找不出來,那麽本朝從今日起不再設大將軍一職,皇帝總覽軍政大權。車騎將軍張安世升任大司馬;光祿大夫丙吉升任太傅;張安世的兒子張延壽升任光祿勳;霍去病的孫子霍山是宣成侯生前提拔的,現在任命為錄尚書事;宣成侯的兒子霍禹,領右將軍銜,同大司馬車騎將軍張安世共同執掌南北二軍、京畿三輔的防衛。


    這道聖旨一下,滿朝文武倒吸一口涼氣!趕成宣帝在這等著我們呢!陛下埋霍光可一點都不白埋啊,霍光越是被抬到一個無人可及的尊貴地位,那麽就沒有人的功績可以趕得上他,正好給了皇帝廢除大將軍職位的借口。


    曾經的霍光總覽一切,如今被上卿們都瓜分的差不多了。宣帝總攬軍政,霍禹和霍山除了侯爵和各自一半原來張安世的權,現在血虧啊。


    而宣帝親政之後的陰招還在後頭,他每五日一朝,十分勤政。


    劉病已表麵上將霍山任命為領尚書事,實際上卻是明升暗降。原本的尚書是內朝首席(又稱中朝,漢代實行內朝和外朝兩個係統的官製),應該是所有的奏折都要保存副本由他來甄別過目,然後呈送陛下的。


    可是別忘了,我們的宣帝和魏相可是達成了py交易的,怎麽可能允許霍山有實權。而這一次,魏相徹底賭上了身家性命,公開站在霍家的對立麵,向宣帝表忠心。


    他通過平恩侯許伯(這時候的宣帝有點任人唯親,開始培植外戚了)向宣帝上書,說:“現在霍光死了,他的兒子又做了將軍,他哥哥的孫子做尚書,掌握政要,他家的兄弟女婿們掌有兵權,u看書.ukan.om 很有權勢。霍光的夫人顯和他們家的女眷都在長信宮有名籍,可以自由出入,有的夜裹從禁門出入,驕橫奢侈,放縱不羈,恐怕將來會慢慢的無法駕馭控製了。應該想法削弱他們的權勢,打消他們的陰謀,來強固大漢萬世的基業,也使功臣霍光的聲名得以保全。”


    當然,魏相和宣帝一個腹黑級別,提前抽去了給尚書的副本。


    這招可太損了,你一點證據也沒有就把皇後娘家全得罪光了。宣帝當然很開心,有人給自己做借口哪就放心的去削權啊= ̄w ̄=


    於是,宣帝就以這份詔書讓自己“恍然大悟”為理由,先是取消了奏折的副本製度,讓霍山的尚書有名無實。又進一步開始收了霍家的兵權,不是明升暗降削軍權就是打發到地方上零零散散的地方。


    霍家根本就沒有一個人的心智計謀跟宣帝平級的,女婿們大多數是內朝屬官和武將,立立戰功靠著老婆娘家升升官還行,玩政治那就是哭都沒地哭去了。


    至於霍禹?那個蠢貨就別提了。早年他曾跟隨妹夫度遼將軍範明友擊烏桓,同去的還有張安世的長子張千秋。等回來之後,霍光把他倆叫到跟前,問作戰情況。


    人家張千秋“答對兵事,畫地為圖,所述皆無所失。”簡直滿分作文,霍光大為讚賞。你再看霍禹,支支吾吾啥也答不上來,丟盡了他爹的臉。就這麽一個上炕就認識女人,下炕隻認識鞋的主,都不夠宣帝正眼瞧的!


    於是,天下大勢以一種不可逆轉的方向傾瀉泄,宣帝的反擊戰即將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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