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玨同蘇岐一路走來,吸引目光無數。


    二層閣樓四間上等雅居是給才學最為出眾的四人準備的,已有三扇門緊閉,隻有最後一間名為“春水”的包間還是敞開的。


    四個最上等的廂房想要入內最緊要之事是作出一首詩,這首詩須得符合廂房的名稱。


    例如這春水廂房就得做一首描繪春水的詩。最後交由雅間廂房內的清倌人春水評析,覺著滿意便有資格入內。


    “春水”雅間現如今還敞開著,想必是這些學子們作的詩皆不符合春水姑娘的意。


    這也難怪,四位姑娘,唯有春水以詩詞才學見長,曾有大儒言道春水的詩詞造詣不輸當世大家。


    尋常人的詩詞自然難入這位詩詞造詣極高的姑娘法眼。


    不是沒有學子來此一展身手,他們冥思苦想的描寫春之詩詞都被春水笑著駁回了,即便有些辭藻華麗意境尚可的詩詞也並未能寫到春水姑娘心裏。


    故而其餘三間雅間的三扇大門早已閉合,隻有這扇大門遲遲未能閉合。


    “其餘三間雅舍分別被杜樊川、一道人和女婢陪同的白衣公主,及一妖異俊美的紅袈裟番僧占據。這最後一間看來是要被蘇岐拿下。”


    “未必見得吧!春水姑娘擅長寫春景,寫春日的詩詞造詣不輸當世大家,蘇岐雖然具備才華,可也不見得寫春日詩造詣高。”兩士子輕聲談論道。隨後話題一轉,


    “那紅袈裟番僧長相著實妖異俊美非凡,一個和尚逛青樓,當真怪哉!”


    “我早年遊學時聽聞吐蕃密宗和尚修行與我們中原佛寺不同,興許密宗和尚與大楚和尚的俗家戒律也是不一樣的。”


    “我看不是,說不定是個受不住寂寞,從吐蕃偷跑而來的破戒和尚。”


    “或許吧,來,喝酒!反正今夜這青樓詞魁注定與咱們無緣。引罷杯中酒一壺,不去做那綺麗夢。”


    未多時,兩人穿過長長的回廊來到名為“春水”的雅間前,裏麵身著淡綠色長袖袍子的年輕女子正笑語盈盈望著前來的蘇岐和楚玨。


    “春水見過蘇公子。”那女子欠身行禮道,又向楚玨行過一禮,“不知這位公子是?”


    “在下楚玨,見過春水姑娘,早就聽聞姑娘才名,今日難得有幸一見。”楚玨微笑開口道,春水的春日詩詞他是聽過的,那首《春日憶》至今印象深刻。


    尤其那句,“春風吹落姑蘇側,此曲縹緲升天行。”


    將柔柔的春風寫得如此豪邁,想必春水姑娘胸中也有萬丈壯闊的風景。


    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子,卻有著巨大的內心力量,這是這個時代少有的,也是令楚玨欽佩不已的。


    “兩位公子可有春日佳作,莫要是一些傷春惜春之詩詞,這等詩詞美則美矣,卻非春水所中意。若是隻有這些詩詞,二位公子今日怕是難踏入這春水雅間了。”春水神情一肅,直視著蘇岐,正色道,


    雖是說兩位公子,但是顯然在春水心中楚玨隻是陪同蘇岐前來的好友而已。


    今日她倒要看看這個名動姑蘇城,能寫出“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這等意象立意句子的詞人會寫出怎樣一個春天?


    可惜,蘇岐隻是漠然望著她,根本不為所動,也不應答。


    “蘇公子。”春水皺了皺眉頭,有些惱怒道。


    這人好生無禮,不做應答便罷了,興許隻是在思索。隻是這眼底裏的漠不關心的姿態著實叫人惱怒,這等輕視姿態,莫非是瞧不起寫春日詩,還是瞧不起自己?


    其實非是蘇岐瞧不起春水,實在是天人合一的弊端顯現,蘇岐隻是這幅模樣,對待誰都是如此冷漠。


    天人洞悉世間事,唯獨沒有感情。


    優秀的詩詞最後一定是回歸到感情中去,家國情懷,男女感情,大愛,小愛。


    這些在楚玨眼裏是一樣的,故而即便蘇岐腦海裏有許多華美的詩詞章句子,他也分辨不出其中蘊藏的感情,也就無法拿出應景的一首詩來應對眼前的困境。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兩兩歸鴻欲破群,依依還似北歸人。


    遙知朔漠多風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楚玨見蘇岐不語,春水臉上怒容越來越盛。於是拿出蘇軾的詩《惠崇春江晚景》應對,楚玨雙手附後閑庭信步,邊走邊吟誦。


    春水聽著前兩句一臉怒容已逐漸消散,越聽到後麵眼眸越明亮,尤其最後一句北方大漠風雪與江南陽春三月相對應,春景還能這麽寫?!推陳出新,別具一格。


    才子,這是一個才學不在蘇岐之下的才子!


    “楚公子才學出眾,卻是為人低調。春水佩服,這詩不說前三甲,入春日詩前十是板上釘釘的。想不到今日有幸,見識到一首如此清新雋永的春日詩誕生,融情江南塞北,備意陽春白雪。公子才學實在令小女子欽佩。”


    春水望著已經停步的楚玨,彎腰攏袖,退步往後為楚玨留出一條進去的路。此等詩詞,心悅誠服。


    最後一間雅舍門緩緩關上,今夜四位飽含才學之士將角逐最後的勝利!


    對於最後一位才子的情況,其餘三人也有悄然關注,了解對手有時比了解自身還重要。


    春水、夏蟬、秋露、冬霜。四間包廂依次成四方結構坐落入雲閣二樓廊道。


    與春水包廂相鄰的夏蟬雅舍內,杜樊川聽著身邊一學子的告知,有些憂心忡忡,又多了一位才學之士。那白衣公子和紅袈裟番僧,雖然也都頗具才學。但是對於杜樊川來說,水平差了一籌。


    適才蘇岐未來,他本以為此次十拿九穩勝券在握,作為經略使宋致道看中的官員,他也被譽為有宰相之才。


    原先在經略使府他是風光得意的,即便每日流連於青樓勾欄地,風流之名天下盡知。


    這在正統讀書人眼中可不是什麽好事情,不似民間讀書人口中引為美談,在傳統頑固的儒家讀書人嘴裏這就是汙名惡名了。


    即便在主流讀書人看來名聲不好,宋致道也並未有絲毫嫌棄他,反而暗中派出兩位高手保護他。隻是不知為何蘇岐來到經略使府之後,他便被冷落了許多。


    柳師繡早年與蘇岐的恩怨情仇他早有聽聞,隻是蘇岐怎敢瞞著已經訂下婚事的宋玉寧來此,莫不是打算納柳師繡為妾,隻是宋玉寧會同意嗎?杜樊川繞繞頭,想不明白。


    不想了,且先引罷杯中酒。


    冬霜包廂內,紅袈裟僧人一雙狹長的眸子瞳孔中金色蓮花顯現,望著楚玨和蘇岐,神色有些玩味和驚訝。


    “有意思,一個沒有感情之人,一個覺醒了第八識之人。大楚果真人才輩出!這一代人成長起來,恐怕西突厥也要亡國了。”


    俊美妖異的番僧狹長的雙眸裏一抹陰沉殺機閃過,隨後又恢複正常。滿臉祥和溫柔望著懷中的清倌人冬霜。


    冬霜溫柔撫摸著僧人健壯的胸膛,嬌嗔道:“倉央康裕,你要記得帶我走哦!你答應過得。”


    這個與她才認識不久的妖異番僧笑笑撫摸她的臉頰道:“當然要帶你走,小僧怎舍得霜兒你在這受苦,隨我去突厥王庭,咱們享受最自由的生活。”


    兩人笑著舉杯祝賀,憧憬著兩人駿馬奔騰,瀟灑纏綿在廣袤無邊原野的情景。


    冬霜眼底清明不像是被迷惑心神的樣子,這番話和憧憬卻是發乎本心。


    若是相識已久,這番許下終身的話說來倒是不足為奇,可是他與紅衣僧人方才認識不到半個時辰。


    不知僧人是用的何等妖法?!僧人舉杯飲酒間,神色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清冷。


    欸~,紅粉枯骨,多麽淺顯易懂的道理,不知為何這些凡俗女子就是怎麽也抗拒不了這身皮囊的魅力?


    自小被選為聖童的僧人,因為這身皮囊失去了很多,也得到很多,麻煩纏身,桃花運旺盛。


    世人驚豔羨慕的命格,不過尋常。習以為常,也因此飽經滄桑。


    僧人望著懷中女子,無言一笑,飲了一杯酒。


    酒肉和尚,也是情僧!隻是不知有沒有達到,“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境界,留下這句揭語的佛門高僧大德最為重要的後半句往往被人忽略。


    “世人若學我,如同入魔窟。”


    秋露雅舍內,桌上的酒杯中呈現春水包廂前的畫麵。道門鏡花水月神通,可以通過水麵呈現附近的情景,視施展之人修為而定距離及呈現時間。


    以玄霄的修為呈現距離不遠的情景自然是輕而易舉。


    廂房內金精打造的花紋繁雜的鳥籠內,全身翠綠唯有頭上一根鮮紅靈羽的鸚鵡緩緩開口講三人對話一字不漏說出來。就連語調音色都是一模一樣的。


    世間仍有少許靈獸存留,這鸚鵡便是其中之一——《靈獸經》上記錄為“學舌鳥”。


    “這楚玨倒是好才學,隻是這等才學為何早些不曾展露。甘心隱藏才華於陋巷過著清貧的生活,此人可疑!”聽到楚玨的詩,玄霄內心一凜。


    越來越看不透這個少年了!


    “興許楚玨無心仕途功名,甘心當個隱者呢?也有不少博學多才之士大隱於市。”李慕蘭淡淡開口道。


    “可是公主,若是淡泊名利隱匿在市井間,為何又要表現出種種美好品格,是人都看得出這小子為人高尚品性高潔。若是讀書人君子那表現這些再正常不過,他一個隱者為何不連這份招搖的品格一起藏好。這不是一個人提著燈籠想在暗夜裏藏身嗎?此子必有圖謀,公主且小心。”玄霄焦急道,也顧不上會不會暴露自己已經察覺公主與楚玨的情意了。


    情況都已經這麽明顯了,楚玨絕非普通少年,公主還在為他說話,不知楚玨給公主灌了什麽迷魂湯,將公主迷得五迷三道。


    看這嗬護情郎的情形,李慕蘭是非楚玨不嫁了。


    “因為藏不住呀!人品和善良是一個人刻在骨子裏的東西呢,就跟喜歡一個人一樣閉上嘴巴也會從眼睛裏跑出來呀。”


    “公主殿下!”玄霄神色複雜地望著臉上笑意淡淡的李慕蘭。


    想起心愛的男子,李慕蘭一雙好看的眼眸眯成月牙狀,滿眼溫柔。隨後李慕蘭依然滿臉笑意,隻是語氣堅定開口道:


    “他是我的男人!當然不會是普通的平凡少年。你回去告訴父皇,此生我非楚玨不嫁。”


    驕傲,威嚴,又溫柔。


    一個公主愛上了一個男人,那麽這個男人即便再普通也會變得不凡,u看書 w.uukan她的愛會為那人渡上金身。


    “殿下,您決定好了!”


    李慕蘭緩緩點頭,一寸一寸往下點,再認真莊重不過。


    “是!”語罷,玄霄佇立一旁,靜默無言,窗外簷角憑空出現一隻小白鶴往長安城飛去。


    “道長道行又進一步,已能夠元神兩分,可喜可賀!”李慕蘭突然開口道。


    “職責所在,公主勿怪!隻是玄霄有些好奇,公主今日為何如此坦誠告知,楚玨便是您的意中人!老道心裏雖然有幾分把握,可畢竟到底是不敢確認。您還可以拖延幾日的。”


    “無妨,他已經成長起來了。應該入得父皇法眼了。女婿遲早要見老丈人的,早見晚見都是見,還不如早點見。”


    方才李慕蘭以天賦觀測楚玨,那種氣象隻有曆經千帆的強者才有。


    雖然不知道楚玨這短短幾日又有什麽機緣。不過比起以往少年時的心境,此刻的楚玨應付父皇的刁難還不是遊刃有餘的事。


    最為重要的事,適才經過玄霄一番話的提點之下。


    李慕蘭終於明白楚玨是一個怎樣的人了,他是君子,真正的君子!


    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眾人皆知。君子才華,玉韞珠藏,不可易知。


    有道德修養的正人君子他的思想行為向青天白日一樣光明磊落,沒什麽好藏私的,也藏不住。而他的才情和能力像是珍貴的珠寶一樣,不浮淺外露,從不輕易與人炫耀。


    這樣一個有道德修養的正人君子,誰人不喜歡呢?父皇重德,想必也是會喜歡楚玨這樣的年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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