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完全亮了起來,我看到一路來被我踢得亂七八糟的鬆針,我怕大寶等急了,招呼老頭快走。這老頭看起來六七十歲的樣子,長得又瘦又黑,一雙眼睛賊溜溜亂轉。雖然很瘦小,但看起來精神矍鑠,不像其他同齡的老人一樣精神萎靡,也許是因為遠離城市,平時都吃些純淨的山貨,加上又經常走山路,才得此養生之道。


    果然如老頭所說,我們一路上陸續碰見了兩個提著筐子來采蘑菇的人,不過他們都看了看老頭半多筐子的蘑菇,轉而就去了別的地方。


    走了半圈,我抬頭一看,大寶所在的山坡已經不遠了。這時我突然想到,我不是去抓人參精的,而是去給大寶找水喝!現在真是非常非常渴了,喉嚨都快冒煙了,我問老頭道:“這裏哪有山泉嗎?我快渴死了。”


    老頭笑著應了句:“好辦,到我家裏,有的是水給你喝。順便咱還能燉個人參蘑菇湯喝。”


    看著老頭那一臉陶醉的表情,真想上去揪揪他那褶皺的老臉,不過照他這麽說,有吃有喝,去他家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反正他說他家也不遠。


    路上,我們又碰見了一個人,是個彪形大漢,長著滿臉的絡腮胡,模樣甚是凶悍。就在我們麵對麵這麽一來一去的工夫,他一直目露凶光地盯著我們兩人。我也毫不示弱,用同樣的眼神回敬他,而旁邊的老頭怯怯地看了絡腮胡一眼,馬上移開目光,看著腳尖走。


    待那絡腮胡走遠後,老頭小聲地對我說:“一看他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我也很奇怪,一看絡腮胡穿得就是質量很好但顏色款識很低調的那種運動裝,不像是采蘑菇的人。況且他手上沒提任何籃子筐子一類的東西,隻在背上背著一隻鼓鼓囊囊的大背包,看起來倒像個徒步旅行家。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這樣的人也很常見,當下我和老頭也沒在意,繼續疾步向山坡頂走去。


    路上老頭跟我說他打了一輩子光棍,隱居山林。我說這樣的陶淵明式田園生活不錯啊,每天吃山珍野味,呼吸新鮮空氣,都不用兒子女兒來照顧了,一個人清清靜靜多好呀……誰知老頭聽了,表情變得非常無奈:“你以為我樂意過這種生活啊,完全是迫不得已啊!”


    我還想著問老光棍那石碑上寫著什麽字,為什麽他看後會是那樣的表現?但是眼下已經到了山坡頂,我擔心大寶的安危,拉著老頭一塊跑到那塊長草區。


    看到大寶還安穩地睡在我給他壘的“床”上,我放心許多,晨曦已經照耀到了大寶的臉上,他幹裂的嘴唇,泛黃的麵頰呈現在我和老光棍麵前,使得大寶看起來更加憔悴。看到這還睡著個病情嚴重的人,老光棍表情一驚,跑到大寶身邊把他的袖子挽起一看,一塊一塊烏青的斑,看得讓人起雞皮疙瘩。隨即老光棍又查看了一下大寶的雙腿,情況更加嚴重。


    我問老光棍怎麽了,見過這種病?


    老光棍搖搖頭:“從來沒見過,這病也太瘮人了,用棒棰能管用嗎?”


    “我也不清楚,聽說千年的棒棰精能治百病,管不管用我也不清楚,隻有試試了。”我道。


    “事不宜遲,快!幫忙把他抬到我家!”


    老光棍已經架起了大寶的兩個胳膊,我跟著過去架起大寶的雙腿,準備好剛想走,老光棍卻沒動。我問他:“你怎麽不走啊?!”


    老光棍道:“你把他的腿遞給我啊,我背著他走!”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他要和我一起架著大寶走呢,我問了句:“一把老骨頭了,你行嗎?”


    “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老當益壯,別看我老頭一個,背著個人你也不一定能趕上我。”


    “好啊,我還真想見識見識。隻是一點,我兄弟都病成這樣了,經不起折騰,你可悠著點。”


    “沒問題!”


    老光棍背好大寶,一溜煙跑下了山坡,看著我捏了一把冷汗。不過總算是有驚無險,我追起來倒不吃力,但是心裏不禁暗自佩服這老家夥。


    四十分鍾後,我們來到了另一片山坡,穿過一片厚厚的鬆林,到了山坡上一片平坦地方,一片開闊的區域展現在眼前。這片空地約有五百多平米,中間的鬆樹全都被伐光了,周圍的三麵鬆樹全被釘上了木板或架上鬆枝,形成了空地的籬笆。在空地的一角有一座簡潔精致的雙層小木屋,正是老光棍居住的地方。


    看著這個世外桃源,我眼前一亮,感慨不已,以前自己怎麽就沒現呢。再一想,茫茫大山,莽莽林海,要想找到海中一粟談何容易。院子中堆了一大摞鬆枝,應該是做柴火用。小木屋不遠處有一個簡陋的棚子,三麵通風,棚子裏的好幾層架子上擺滿了鍋碗瓢盆。下麵是一個土灶,上麵放著一口大鐵鍋。我掀開鍋蓋,裏麵還有些炒野菜。偌大的院子中還鋪著不少木板和塑料布,上麵曬滿了蘑菇。


    我把一大筐子蘑菇放下,當目光落在兩隻錫皮鐵桶上時,我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抄起一個水瓢,舀了滿滿一大舀子,咕嘟咕嘟灌了起來。


    老光棍已經將大寶背進了木屋中。我喝完水,抱起大人參,也跟著進了去。


    木屋裏很簡潔,第一層內除了一張床,一張長條桌子,兩把椅子和兩三隻小木凳外別無他物。木製家具皆非常古舊,邊緣和把手處烏黑錚亮。木板牆根擺了好幾大袋子鼓鼓囊囊的東西,全都係上了口,不曉得裏麵是什麽。


    大寶被直接放在了長條桌子上,老光棍讓我去廚房找個杯子衝杯淡鹽水給大寶喝,然後自己爬上了木梯,去了木屋第二層。我抬頭看了看,上麵黑咕隆咚的,像個鬼屋,應該是老光棍的臥室,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裏,缺水少電的,確實很不容易,但是又沒人逼老光棍住在這裏,為什麽他非要說住在這裏是迫不得已呢?


    我喂大寶喝完鹽水,他還是處在半昏迷狀態,額頭非常燙手。這時陰暗的小木屋內驟然一亮,老木頭將房頂的天窗打了開來。一道暖暖的陽光照射下來,讓人覺得這個世界非常美好,而我一直盯著大寶,愁眉不展,沒心情去像個詩人似的慨歎。


    木屋二層一陣翻箱倒篋的聲音,過了一會老光棍抱了一隻髒乎乎的枕頭下了樓梯,墊在大寶頭下。


    “我們應該馬上煮人參,我兄弟快不行了。”我提醒老光棍。


    老光棍沉吟了一下:“好,馬上開始,聽我的,先別慌著把繩子全解開,把棒棰的頭先露出來,砍掉,這樣它就不會逃跑了。”


    我“噢”了一聲,將人參精提到了灶間,依老光棍的話做了,把人參掐頭去尾留中間,剩下一個白色的大軀幹,夠我們幾個吃好幾頓的。這時老光棍也過來幫忙,把鐵鍋中的剩菜盛起來放好,鍋都沒刷,直接就添水進去,在爐灶下麵生起了火。看到我眼神不對,他笑著解釋道:“嗬嗬,別介意啊,這樣子煮有味道!”


    等水煮開的期間,我倆都閑著無事,我就問老光棍:“那石碑上究竟寫的什麽?”


    老光棍一愣,收起笑容,故作神秘地說:“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其實那幾個字我也不完全會念,隻識得最後一個字是門,**的門。”


    “那你當時怎麽那麽好奇啊,沒見過石碑嗎?”


    老光棍往爐子裏添了幾根柴火,操起手中的燒火棍道:“前兩個字我不會讀,但是會寫,寫成現代橫平豎直的字就是——”老光棍揮動火棍,在地上寫了兩個板正的炭黑字:埵堁。


    一看到這倆字,突然一種莫名的震撼湧上心頭,這不正是那本古老地方誌中記載的殽杗倍周中的一個詞嗎?!我激動得聲音幾乎顫抖,情不自禁地說道:“埵堁為門,引蠼守中。”這塊石碑正是殽杗墓葬大門的標誌。


    “啪”地一聲,老光棍的燒火棍掉在了地上,隻見他扭過頭,以一種極度驚訝的表情看著我:“你怎麽知道?”


    我也一臉的驚異:“莫非……你也知道這句話?我是從一個古老的長白山地方誌上看到的!”


    老光棍眯著眼,聚精會神地看著我道:“是三年前在孫家堡子的一個地攤買到的那本書嗎?”


    老光棍的這句話無異於晴天的一記炸雷,我驚訝地張大嘴巴:“對!對!你是怎麽知道的!”我激動地搖晃著老光棍的肩膀道:“到底怎麽回事!?”


    “不要這麽驚訝,因為那個賣舊書的地攤就是我擺的!”


    我立馬“啊?!”了一聲,心裏強烈地感歎著:緣分,還真是妙不可言!


    “那這麽說我們三年前就已經打過照麵了!”我的情緒由驚訝一下子變為激動,更加劇烈地搖晃著老光棍的肩膀:“真是緣分啊!”


    一時間我們二人皆唏噓不已,感歎世界之小。


    這時鍋裏的水已經快開了,老光棍笑嗬嗬地往爐灶內添柴,囑咐我把人參切碎了放進鍋內。我應了聲,抓起人參精的大白軀幹一刀就剁了下去。


    剛手起刀落,老光棍在一邊“嘖”了一聲:“誰讓你切身子了!這人參精最高的藥用價值全在頭部了,先把頭部切了煮掉,好喂給你的那位兄弟。”


    我嘟囔了句你怎麽不早說?不過這人參精的頭部相對小很多,幾刀的工夫便讓我給切成了碎丁,一股腦填進了鐵鍋內。不一會兒,水麵就冒咕嘟了。老光棍將鍋蓋蓋上悶了一會兒,說是煮爛了好服用。


    人參頭丁做好了以後,我盛出了兩碗,一碗放在桌子上涼著,另一碗由我吹著給大寶送服了下去。這樣大寶一次連吃了兩碗,都能當飯了。老光棍緊接著將剩下的人參頭丁湯放進一個大保溫杯裏裝著,然後再起爐灶,將人參軀幹切了一部分,宰殺了一隻老母雞,又從筐子裏麵撿了些新鮮的蘑菇,為我們做了一道美味無比的蘑菇參雞湯。我連續喝了四五碗,拍了拍滾圓的肚子,說不出的受用。


    飯後,我再次查看了下大寶的病情,已經明顯穩定下來,至少額頭沒有那麽燙了。看來人參湯果然起了作用。


    老光棍為大寶蓋了一個毯子,然後叫我一起去樓上參觀參觀。我正巴不得想去呢,出去放了泡水,就跟著他一起爬上了木屋二層。


    由於折頁形房頂的限製,木屋二層的空間不如一層大,顯得很局促。最裏麵有一張大床,但不是雙人的,唯一的一個枕頭被拿到了下麵給大寶枕。床頭外側有一個連櫃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泛黃的書籍。櫃子上麵有一個瓷碗,裏麵立著半截蠟燭,碗裏麵疙疙瘩瘩全是蠟燭油。碗的旁邊有幾本書和一封火柴。看來這老光棍還挺愛看書,一到晚上便在書海“熬油”。


    我對老光棍說:“看來你還挺還學習,收藏了這麽多古書。”


    “嗨,這些書都是從我爹我祖父甚至更老的祖先那裏傳下來的,我也是為了打無聊才看的。”


    “那你為什麽還要把書賣了啊?”


    “沒辦法,窮得叮當響,自己偏偏想抽兩口旱煙,隻好去賣書,賣的那幾個錢全在孫家堡子買了煙,沒幾天就抽完了。”


    我走到書架旁,隨手抽出一本書,是《韓愈文選》,沒什麽興趣,又給放了回去。接著我把所有的書幾乎都看了一遍,無非是一些文史、四書五經之類,沒什麽特殊的。我問老光棍,還有像長白山地方誌那樣少見的書嗎?


    “沒有了,聽我爹說,那本書很早以前就有了,不知是哪一代祖宗留下來的,為了避免損毀,之後每一代必須重抄一次。到了我這代,我一看書的內容純屬無稽之談,心想著也沒用,腦子一熱就給賣了。”


    這老光棍果真是個敗家子,我心裏嘀咕著,繼續問:“那你祖輩還留下來什麽書沒有?”


    老光棍撓了撓頭,想了半天:“嗯……對了,還有一本,也讓我給一塊賣了,內容好像是……一個神話故事,天女散花!對,就是這個!全是扯王八犢子的,留著也沒用。”


    天女散花的故事我早就知道,是佛教典故,大體講的是一個仙女在天空撒花瓣,花瓣掉到菩薩身上就會落下來,落到弟子身上便不會掉落,好像是用來測試道行的。看來這本書沒有多大價值,不像長白山地方誌,隱藏著一個真實的故事。我不禁在心裏麵自誇,看來我在地攤上淘寶還是很獨具慧眼的。


    閑扯了一會子,我忽然想到,我還不知道這個好玩的老光棍叫什麽名字,便出口相問。


    老光棍嘿嘿笑著:“說了我的名字你也不一定認識,恐怕天下的人也沒多少認識的……”我說你別賣關子了,快……還沒說完,這老光棍又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噢不對!你除外!”


    “好了,還是我先說吧,”我故意打斷總賣關子的老光棍,“我叫張雪麅,麅子的麅,那個是我好友,叫劉大寶。”


    “我叫殽邦。”老光棍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他開口還想解釋,我便嗬嗬笑道:“還肖邦呢!你會彈奏鳴曲不?”說著我便把兩隻手手心朝下平舉起來,十指不斷顫動,做彈鋼琴狀。


    老光棍忙解釋:“殽!不是一聲,是二聲,這個字你也認識的!就在你從我這買走的那本書裏!”說著給我比劃了一下。


    我一聽恍然大悟,臉上的笑容馬上僵住:“什麽?你姓殽?難道你是殽杗老兒的後代?”


    “沒錯,全中國就我們這麽一家姓,可惜的是,從古自今我們殽家一直是一脈單傳,到了我這輩,姓殽的恐怕是要絕了!”老光棍神情悲戚地說。


    我含含混混地應了句,安慰了下老光棍,心道,殽杗老兒作惡多端,別是遭了報應,使得子孫不旺,人丁凋敝。這其中掩藏的不解之緣道也道不盡:我先是從殽杗的後代手中買到了記錄殽杗事跡的地方誌,緊接著又陰差陽錯地進入了殽杗地陵墓中,出來後又遇到了殽杗的後人……我和姓殽的之間的緣分還真是難解難分。


    我又問道:“你咋說你住在這山林裏是被逼無奈呢?還有什麽隱情?”


    “聽我父親講,我們姓殽的世代在為祖先,也就是那本書裏提到的殽杗守墓。由那本書也可以看出,老祖宗就埋在長白山中,可是究竟是真是假,我們都不知道。隻從書中可以略知一二,所以我看到那塊石碑會很驚訝,才確定老祖宗的墓確實在這。以前我一直都想不通,人都死了幾千年了,為什麽還要我們這些無辜的後人守墓,守墓守墓,墓具體在哪都不知道,甚至有沒有都不好說。”


    我說那你為什麽不離開,還死守在這?


    老光棍歎了口氣:“我的苦衷就在這兒,自從老祖宗殽杗死後,後人好像就被下了咒一樣。離開長白山這附近的區域過8天,就會突然無疾而死,誰也弄不清這到底是為什麽,我爹就是因為不甘願過這樣的生活,死在了外麵。我不願子孫後代也遭受同樣的命運,所以一直沒娶妻生子。”


    我心裏暗罵了句這殽杗老兒還真是狠毒,連後代都陰。不過他的墓都讓我們給毀了,想必這個咒也解除了。


    老光棍繼續道:“所以我心裏很不情願,這樣的祖宗,不提也罷,出於怨恨的心理,我就把那本地方誌給賣了,希望有朝一日他的墓能被盜了,好為我解開這個咒。不能怪我不孝,我是被逼無奈才這樣做啊!”


    然後我倆都陷入沉默,場麵顯得有些尷尬,這時下麵砰地一聲悶響傳來,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拔腿就往樓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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