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之端著熱菜從廚房裏走了出來,這個菜她跟著燕語練習一天了,很多東西表麵上看很簡單,當你親力親為之後,才發現並不簡單。


    一想到他每一頓都準備了豐富的飯菜,王婉之就感到頭疼,忍不住要扶額。


    她也不禁捫心自問,有什麽理由吃不下呢。


    謝傅也剛好疾步匆匆走進院子,天色已經不早了,都快夕陽西下了。


    他是個失職的廚子,把小姐給餓了,這在大戶人家是非常大的罪過。


    時間掐的非常好,非常準,兩人在院子裏碰見了。


    一個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一個雙手捧滿著小孩子的玩物。


    一個滿臉煙灰,一個滿頭是汗。


    大概錯愕對方的形象,然後就都安靜不動,無聲的凝望著,凝望著對方手上的東西。


    直到謝傅手中的玩物掉落地上,打破安靜。


    王婉之開口道:“順利嗎?”


    “順利。”


    謝傅淡應一聲之後說道:“這個菜對你來說不容易。”王婉之是個初學者,她有幾斤幾兩,自己非常清楚。


    王婉之看了謝傅身上的血,輕輕問:“你受傷了嗎?”


    “對手的血,追求你的人個個都很厲害,都是高手,但我還是打敗他了。”


    謝傅好像是一個小男孩在向小女孩炫耀他是最厲害的孩子王,小公主隻有一位,小勇士卻有無數人。


    王婉之輕聲打斷:“好了,別說了。”


    謝傅手中的玩物又掉了一件。


    王婉之目光落在玩物上麵,“你是不是又打算耍花招,隻可惜被我撞見。”


    謝傅哈哈一笑:“算是吧,討小姑娘喜歡的花招。”


    王婉之道:“菜剛好,趁熱吃。”


    謝傅點頭:“玩物,你挑一個吧。”


    兩人頗有默契的在桌子上放下東西,然後交換位置。


    王婉之盯著眼前各式各樣的孩童玩物,愣了下神,淡然的眼眸有了色彩,心中暗忖,他為什麽每次都捉的那麽準,是因為他還是本來如此。


    換做另外一個人,要送她東西,絕對是與琴棋書畫相關,絕不是這些糊弄小孩子的東西。


    她卻就吃這一套。


    謝傅道:“先聲明啊,這可不是我搶的,是我花錢買的。”


    王婉之立即能聯想到一副孩童爭搶東西的場麵,嗤的一笑:“幼稚不幼稚。”


    謝傅問:“你喜歡我搶的還是喜歡我買的?”


    旁人絕對聽不懂他們兩人的對話,而對於兩人來說卻有種時光倒流的恍世。


    那一天小女孩哭著要某種東西,然後她的小勇士出現了,把東西搶了過來。


    而王婉之也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曆,弟弟王韻之搶了她的東西,她哭了起來,但是那個時候沒有人幫她把東西搶回來。


    這些事都過去很久,埋藏在記憶深處,如果不是偶然,絕不會想起。


    王婉之挑了一串鐲子,戴在手上,幼稚問道:“好看嗎?”


    謝傅笑道:“這是貝鐲,誰戴了就是某人的新娘子。”


    王婉之不應聲。


    謝傅笑道:“你沒玩過嗎?”


    王婉之搖了搖頭,輕聲問:“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謝傅一笑:“你說過人都是有所圖,不論色和權,都是欲望在主導我們的行動,是欲望讓我對你這麽好,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王婉之繼續挑著東西,突然看見謝傅表情有點古怪,問道:“不好吃嗎?”


    他滿足了自己,王婉之同樣也想能夠滿足他。


    謝傅笑了笑:“好吃。”


    “好吃,你為什麽一副嫌棄的表情。”


    謝傅為表示真的很好吃,扒拉扒拉幾大口,沒有人能夠體會他一邊吃東西,一邊想著那種事的滋味。


    他難以想象自己這些日子是怎麽忍過來的,比起現在,魅影那【公子變成狗】真的是小巫見大巫。


    王婉之輕道:“比起你那碗麵如何?”


    謝傅聞言立即停了下來,一會之後卻很認真的說道:“比不過。”


    王婉之本來滿懷期待,怎知聽到的卻是這樣的答案,嘴上輕道:“你知道我是新手。”


    謝傅道:“與你是不是新手無關,比不過就是比不過。”


    王婉之很敏感,輕輕道:“那碗麵對你來說……”


    謝傅打斷道:“我不想說。”


    王婉之露出略顯尷尬的表情,把手腕上的貝鐲摘了下來,重新放在桌子上,然後站了起來。


    謝傅錯愕的看著她一係列的舉動。


    王婉之淡淡說了一句:“不早了,我回去了。”


    謝傅沒有挽留,或許他已經開始有點受不了了,又或許他不知道怎麽挽留。


    有些話是不能挪移,甚至連撒謊都做不到,隻能怪王婉之問錯問題了。


    燕語見王婉之回來,興奮問道:“小姐,怎麽樣,他是不是高興壞了?”


    王婉之淡淡一笑:“一般。”


    燕語錯愕:“一般!”說著見王婉之一臉煙灰,“小姐,我先去打盆水給你洗臉。”


    洗臉的時候,王婉之突然輕輕道:“燕語,我有點傷心。”


    “傷心?小姐你傷心什麽?”


    “不知道,就是有淡淡的傷感。”


    “是不是他對你說難聽的話?”


    “沒有,我隻是感覺他對我別有所圖,他不是對我這個人好,是對某些事好。”


    燕語切的一聲:“不識好歹。”


    王婉之淡淡一笑:“沒有關係,你對他說,無論什麽事,我都會幫他,他不用對我這麽好。”


    燕語道:“小姐,你自己跟他說啊。”


    “我不想見他了。”


    燕語啊的驚呼一聲,她知道小姐說不見那就是真的不見。


    “小姐,你可別上當啊,這是花花公子的手段,對你若即若離,讓你患得患失,魂牽夢繞。”


    王婉之一笑:“你懂得挺多的。”


    燕語忙道:“可他不知道這一招對小姐你沒用,小姐你是多麽真誠的一個人啊,哪會這麽矯情。”


    王婉之莞爾一笑:“燕語,你諷刺我。”


    燕語竟懇求道:“小姐,你不要這麽高傲了,除了他這麽不要臉,沒人敢在你麵前這麽不要臉了。”


    王婉之淡道:“虛情假意有什麽意思。”


    燕語篤定道:“我看不像。”


    王婉之見燕語這麽為他說話,應道:“好,今晚他若來找我,我就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燕語身為局外人,看得更清楚,心中暗忖,你會患得患失,你會矯情才好哩,反正不正常就對了,就怕你無滋無味,不為所動。


    現在說小姐不喜歡謝傅,打死她都不信了。


    見燕語端著水盆離開,王婉之問道:“燕語,你要去哪裏?”


    燕語應道:“去倒水啊。”


    “倒完水,馬上回來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燕語聞言立即嘟嘴。


    王婉之莞爾一笑,她豈會不知道燕語要去通風報信。


    沐浴更衣後,王婉之呆在房內看書,夜已經很深了,房內的燈卻一直亮著。


    雖然知道謝傅不可能出現,但是心中還是有一絲期盼,萬一他抽風了呢。


    王婉之有點疲倦了,嘴上問了一句:“燕語,什麽時辰了?”


    燕語沒有應聲,王婉之望去,發現燕語居然等到睡著了,莞爾一笑,給她輕輕披了件衣裳就靜靜走了出去,輕輕關上房門。


    走過回廊,穿過花蔭,不知不覺就來到上回和謝傅約見的亭榭。


    想起上回自己偷偷摸摸,扭扭捏捏的樣子,不禁莞爾一笑。


    她也會害羞,她也會賭氣,她也會矯情,她也會患得患失,嘴上喃喃自語道:“我也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也會為公子而……”


    說著聲音卻是一頓,心聲怎麽也差點說出來。


    人凝靜夜下,情不自禁的吟起詩來:“流水過澗非有意,白雲出岫也無心。人生若得如雲水,不見紅花亦是春。”


    謝傅喝的醉醺醺回來,有時候喝醉了是與友共開懷,有的時候卻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的內心未必似他表麵那般快活,卻是把笑容給予別人,把那悲傷暗暗藏在心底,把自己當做一道光,穿過塵世,照亮某些陰暗的角落。


    所以他熱情如火,卻又謹言謹行。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東邊宅院裏傳來波哩波哩,聲音雖小,在這靜夜卻悄然可聞。


    有人在吟詩,謝傅爬上圍牆,像一條蟲在牆頭上爬動。


    淡淡的月色下,有一道背影站在亭榭下,與黑夜融為一體。


    頎長的青緞儒服熨帖的從肩垂到腳下,承托出他形體峻拔,從容有方。


    繡著山河飛鶴紋的墨色下擺,在夜風下輕輕漾動。


    好一個俊逸出塵的公子。


    風過衣止,謝傅又好像看到了在雪域禪房寫下動人情詩的鳩摩羅什。


    山不言語,故成其高。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謝傅爬下牆頭,無聲的朝他靠近。


    公子突然側過身去,輕輕的歎息一聲。


    謝傅看到了他的側麵,雲髻高挽的烏黑秀發,披垂在肩前,簡直就從瓊樓的夜宴中走下來一樣。


    謝傅心中啊的一聲,他從來不知道王婉之的側容是如此的美俊,美的牽人心弦,俊的溫潤如玉,豐神雋秀。


    這股清淨,讓身為男人的他也自漸形穢。


    謝傅一直都相信王婉之是個美人,他見過她的父親,一個俊朗透著雍容貴氣的男人,從燕語口中知曉,她的母親是天下第一美人,這樣的父母,生出來的女兒,怎能不是美人。


    她是天之貴雪。


    她的外貌不出眾,甚至說醜,隻不過是被病魔所掩蓋。


    就如同一朵已經枯萎的話,你根本看不到那凋謝前的美麗,甚至你都認不出這是一朵什麽花。


    這一刻謝傅是個俗人,他不想去感悟什麽自然道理,人生至理。


    他感到很心傷,像世間任何一個普通人,看到美好事物被摧毀,心頭被輕輕咬著的傷感。


    他從背後輕輕的摟住王婉之。


    王婉之嚇了一跳,身軀顫抖了一下,真抽風了!


    謝傅的聲音溫柔飄來:“嚇到你了嗎?”


    王婉之聽到這句溫柔話語,又鎮靜起來:“是。”


    她想掙紮一下,隻是紋絲不動的箍束,立即讓她打消掙紮的念頭。


    “抱歉,我隻是突然很想抱你,如果讓你感到被冒犯,你可以責備。”


    他的聲音很輕,像一隻貓在自己身上捉了一爪,然後蜷縮著身軀在她腳邊討好著,無論舉動還是神情都讓人不忍責備。


    此刻她想著,人如果學會了貓的這個技能,對於女人一定無往而不利。


    似乎為了證明自己不一樣,不為所誘,清明洞察一切虛偽。


    王婉之違心的偏偏不,像嗬斥一隻犯錯討好的貓那般,冷道:“滾開!”


    “我是不會鬆手的,如果你想發泄怒氣,挽回矜持端莊,你可以咬我的手。”


    謝傅把一隻手放在王婉之的嘴邊。


    王婉之貝齒輕輕咬著,這確實是她現在唯一反抗的武器,隻是她狠不下心來,咬的不是很用力。


    謝傅透著酒氣,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如果剛才抱了王小姐你,是浸豬籠的死罪,我依然會抱你。”


    王婉之撲哧一笑,雖然從他口中說出來很可笑,卻是事實。


    如果被二叔或者父親看見,無論這個人是下人還是公子,都是慘死的命運,唯一不同的是,結局會比浸豬籠淹死要淒慘的多。


    王婉之冷道:“浸豬籠是不是太便宜你了。”


    謝傅問道:“那還要怎樣?”


    王婉之應道:“先……先閹了你,至少讓你痛個十天八天,悔恨交加,然後在浸豬籠。”


    謝傅竟道:“你會袒護我嗎?”


    像小男孩將小女孩欺負的哇哇大哭,然後小女孩的父親怒氣衝衝而來。


    這一刻小男孩的生死掌握在小女孩的手中。


    “我憑什麽袒護你!”


    “你會袒護我嗎?”


    謝傅聲音溫柔,王婉之似乎能看到他懇求的目光,歎了口氣:“我會給你說情。”


    謝傅問:“怎麽說情呢?”


    “我說你是一時無心的。”


    “這樣的理由不足以得到赦免。”


    王婉之一陣好笑,“會的。”


    “就算會,死罪免了,活罪難逃。”


    “犯了錯,卻一點過都不受,你不覺得很過分嗎?”


    “我就是想死罪免了,活罪也逃。”


    王婉之無奈道:“那你讓我怎麽做?”


    謝傅在她耳邊輕輕道:“你就說是你主動勾引我的。”


    “謝傅!”王婉之生氣了。


    謝傅道:“你不知道你剛才的背影多麽令人心疼,我為了抱你嗬護你,不惜冒著死罪,可你卻不願意完全袒護我。”


    王婉之心靈震撼,竟覺得他說得如此有道理,嘴上輕道:“如果到了那個地步,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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