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童遠站定,輕聲問道:“官家可是還有什麽吩咐?”


    趙禎放下手中的奏章,那又是一份請立皇嗣的折子。


    若是尋常,這份折子隻怕早就被擱置在一旁,但今日則又是不同。


    既然已有對策,趙禎再看這些奏章,更多的隻是諷刺的意味罷了。


    趙氏對士大夫階層極為寬容,即便是戳了他這個官家的痛腳,無非也就是被訓斥幾句而已。


    在這個時代之中,直言上柬而被訓斥,其實是讀書人心向往之的事情。


    他們稱自己被清流,不畏皇權。


    整個大宋武將縱被賜予丹書鐵券,該死的還是會死,並不會被饒恕。


    士大夫則不同,大宋絕沒有刑加大夫的習慣。


    趙禎明白,現在的奏章不過是投石問路而已。


    除了包拯韓琦之外,現在這些附和之人,就是問路之石。


    包拯可能真是為了大宋著想,並沒有明顯的傾向,至於韓琦作為相公,他必須有決斷。


    或者說,趙宋的朝堂,就是官家和諸位相公的博弈場。


    官家提出的問題,縱是至理,諸位相公門也會反對幾次,就這樣談論幾次,才會被施行。


    這就是大宋官家同士大夫階層相互妥協的規則。


    潛規則如是,即便他這個大宋官家,在明麵上也隻能遵守。


    至於諸位相公有沒有私心,譬如韓琦,就隻有他們自己清楚了。


    童遠站立於一旁,即便年邁也絲毫沒有吃力的感覺,沒有發出丁點聲響。


    …………


    片刻之後,趙禎才回過神來,道:“明日去往宗正寺,讓他自己搞定那些宗親。”


    童遠自然明白,這個他指的是趙薪。


    就是明白,所以他才有些遲疑。


    宗正寺一般由大宗正負責,所謂大宗正也就是皇家趙氏的族長。


    即便是普通的氏族,也不可能是族長的一言堂,宗正寺則更加不可能。


    因此,宗正寺除卻一位大宗正之外,還有幾位德高望重的族老組成的族老團。


    一般族內大事,皆由大宗正和族老門商議而定。


    德高望重其實和皇族搭不上邊,無非就是一些年齡大一些的趙氏宗親任族老。


    一般趙氏幼兒的造冊上族譜,皆由宗正寺定奪。


    這個天下的確是官家趙禎的,但大宋卻是家天下的格局,宗族勢力極為龐大。


    在宗族之中,即便是他趙禎,也不可能一言而決之。


    若是尋常皇嗣,出生在宮城之中,造冊上族譜本就是理所當然之事。


    趙薪則不同,他是由民間尋回。


    大宗正和族老,是有權利懷疑他的血脈純正,進而不讓他的名字進入族譜之中。


    這樣他就算不上趙氏子弟,那就更談不上立為皇嗣。


    這也就是為何,趙禎要支開作為大宗正的趙允讓。


    趙允讓對這個皇位有所圖謀,若是在汴京,必然會阻攔趙薪被記入族譜之中。


    一般族內之事,若是大宗正不在,則可以由族老們商議決定。


    趙氏宗正族老,每一代並非固定之數,這要看所謂的“德高望重”的宗親,有多少個了。


    就現在而言,宗正之中管事的族老,加上大宗正趙允讓剛好七人。


    現在趙允讓不在,隻要趙薪能夠獲取四位族老的認可,便能被記入族譜之中。


    童遠作為皇城司的主事人,對於那幾位宗正族老,有著極深的了解。


    自太宗之後,大宋的皇族基本都是領一個閑職,被皇室所供養。


    太宗隻怕是心有忌憚,這才出此下策。


    酒色財氣之下雙重夾擊之下,極少有長壽之人。


    但存活下來的,大多都是“五毒俱全”之人。


    作為內監,童遠明白自己不該如此想。


    但人老成精,總是沒錯的。


    讓一個十多歲的少年,和一群加起來都快四百歲的老頭子周旋,這隻怕是有些不太現實。


    “怎麽,有顧慮?”見童遠並未動身傳諭,趙禎問道。


    童遠遲疑片刻,這才答道:“奴婢杞人憂天罷了,這就去傳官家諭,著公子準備明日事宜。”


    待童遠離去之後,趙禎歎了一口氣。


    若非別無他法,他還真不想出此下策。


    但既然已經落子,那就隻能往前走,這盤棋局,落子無悔,縱使他是大宋官家。


    若趙薪真是他哪位命薄的私生子,大可不必如此。


    奈何趙薪本身血脈有所問題,他要還是一攤爛泥,這盤棋局不下也罷。


    前幾日偏殿行事,倒是有幾分急智,隻是這件事情,光有急智還行不通。


    宗正寺之行,也是他對於趙薪的一個考驗。


    當然,這位大宋官家的內心,也是有自己的私心,或者說用怨念來形容更加恰當。


    他畢竟不是趙薪的親爹,掛著一個名字,讓他有些隔應,若真是自己的兒子,隻怕趙禎早就全力施為。


    這就好比一個老實接盤俠,即便口中說著不介意,其實心中一萬個不樂意。


    麵前如同小山一般的奏章,將趙禎的思緒拉回,政務縱使層出不窮。


    即便這些還都是各位相公過了一遍,不能輕易決斷之事。


    但整個天下,每日之事還是不間斷。


    掌著至高權柄,有時候其實很累,隻是一旦掌握,就不願輕易放鬆。


    …………


    那方偏殿之中,趙薪百無聊賴的玩著三子棋,左手同右手下。


    求生欲望強烈的他,這幾日沒有靠近過殿門一步。


    該從心的時候,絕對不剛,這是後世之人“優秀”的品質。


    哪位趙九絕對是以為武林高手,並且對著趙禎的命令忠實的在落實。


    右手又連成三子,也就是說又贏了。


    便在這時候,殿門被推開了。


    一抹斜陽投射進來,晃花了趙薪的眼睛。


    而在殿門那裏,uu看書ww.kash 一個人影背對著斜陽走了進來,被鍍上了一層精光。


    可惜,進來並非是一個美女,而是幹癟癟的一個老太監。


    這個老太監趙薪見過一麵,好像是叫做童遠。


    這就是記憶力妖孽的好處了,如同一部隨時待機的攝影機。


    “奴婢童遠,見過公子。”


    趙薪發現,在皇宮之中的老太監,態度都足夠的謙卑。


    蕭禹如此,這個叫童遠的也是這樣。


    “內監這是折煞我了,快請起身。”趙薪連忙站起來,袍子都來不及整理,說道。


    閻王好過,小鬼難纏的道理,他是明白。


    “內監所來何事?”趙薪開門見山。


    一番敘述,並沒有多正式。


    這就是北宋所謂的口諭了。


    若沒有正式敕旨,北宋官家口諭是可以站著聽的。


    宗正寺!


    記入族譜!


    成功了!


    我不用死了!


    這是趙薪腦海裏此時的念頭。


    腦海裏欣喜若狂,卻是沒有表現出來,對於自身情緒的控製,趙薪達到便一個新的高度。


    這隻怕也是魂穿帶來的好處,要知道在後世,他可是麵試都會緊張的娃兒。


    想起電視劇裏麵,傳旨的太監一般都會被塞包賄賂。


    趙薪一摸肥厚的衣袖,半點財物麽有,這就比較尷尬了。


    厚著臉皮,他上前一步,道:“內監可否告知一下,各位族老的性情?”


    童遠笑眯眯的瞧了他一眼,而後不在言語,徑直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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