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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韓樂的一再堅持下,醫院還是給韓樂辦了出院手續,因為嚴格來說現在的韓樂並沒有出現太大的身體狀況,指標雖然還有點差,那也隻是恢複的不好。醫生讓韓樂開了些利於恢複的藥,並告誡他如果回家之後感覺不適,一定第一時間過來。


    韓樂本來還想在離開之前去看一眼謝永青,但卻被醫院的一名主任告知,謝永青的屍體已經被他們家人認領回家,可能現在都已經火化了。


    “我得去謝永青家看看他。”在回家的路上,韓樂對喬藝雨說。


    喬藝雨知道韓樂的意思,也點頭:“我陪你去。”


    到家之後韓樂就給謝永青的家人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謝永青的母親,她的聲音低沉黯啞,隻是在韓樂提到謝永青遺物的時候,恢複了一點精神,連忙表示可以來上海拿――不過韓樂說不必了,他們可以送過去。


    物品不是很多,除了一台電腦是謝永青指明留給韓樂的――雖然也不可避免被警察檢查了一番,其他無非就是一些冬天的衣服,還有床底下堆著的許多書,其中有一小半是專業書,其他是各種各樣的小說雜誌報紙,《科幻世界》,《讀者》,甚至還有幾本《知音》――那是韓樂在一家房客留下來的物品裏發現的,順手看了幾眼,然後謝永青又拿過去看,沒想到一直保存到現在。


    書籍韓樂覺得就沒必要帶了,主要是衣服,之前謝永青回家的那次已經帶走了不少,幾乎就沒剩下幾件――勉強夠換的,在收拾的時候韓樂猜測,也許從上次謝永青回家的時候,他就已經作出了這種決定,甚至在為此做準備了――警察說謝永青在家裏已經提前留好遺書,也驗證了這個猜測。


    收拾的差不多時有人敲門,韓樂下意識就想到會不會是朱玉祥――但是轉念一想,朱玉祥現在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於是順便問喬藝雨,喬藝雨搖搖頭,韓樂轉到普通病房之前,朱玉祥還生死未卜,後來她就沒關心過這個問題了。


    “周董?”開門之後看到來人韓樂有些驚訝,“你怎麽來了?”


    “聽說你病剛剛好,來看看你,”周海說,然後光明正大的看了一眼喬藝雨,“你們都還好吧。”


    “還好。”韓樂說話間請周海進門。


    自從喬藝雨明確表示韓樂是她男朋友之後,周海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了,韓樂一度認為他應該是放棄了,但是剛才他進門時那個眼神讓他知道對方應該還沒有。


    事實也正如韓樂所猜測的那樣,從蘇沛那裏得知韓樂和喬藝雨的男女關係是假的之後,他本來已經放棄的想法又撿了起來,那段時間他也接觸過許多藝術學院的女孩子,但是不得不說,從她們身上周海很難找到喬藝雨身上的這種氣質――尤其是當周海明示出自己的身價,還能保持喬藝雨這種不卑不亢姿態的人,那幾乎就是沒有。


    但是周海也不願意像朱玉祥這樣,可以因為自己喜歡而無視這所有的一切,他更不可能把自己降到和朱玉祥的位置――任喬藝雨挑選的來當一名被挑選者,他的擇偶觀點依然沒有改變,這種事情應該是兩個人相互之間了解,然後自覺自願的事情,這其中過分的行為反而會破壞這種自覺自願――喜歡一個人,跟喜歡被一個人追求,很多時候是兩碼事,大部分男人在追求女人時表現出來的往往是一個錯覺――在周海這個境界,已經不希望通過孔雀開屏的方式來給對方營造這種錯覺,他更多的會希望對方能夠喜歡更生活化的自己。


    得知韓樂出事的時候,他還在京城分公司開會,當時簡直有衝動立刻買機票回來――要說沒有一點幸災樂禍心理是不可能的,但是最終還是沒有,他這個年紀的人能夠衝動一次已經不容易了。不過也正因為這點涵養,讓他在得知韓樂出院消息的時候沒有太過失態,今天會過來看看,原因說出來也單純的可笑――隻是突然想來看看喬藝雨而已,畢竟他們三個名義上還是朋友。


    周海是想在這裏多留一會的,但是韓樂卻已經沒這個功夫來招待他――從同意喬藝雨的解決方案之後,韓樂就覺得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寶貴了,就像絕症病人在死前那最後一點時光,他得抓緊這時間,把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完。


    “我們正準備去火車站,這是謝永青的遺物,”韓樂拖著謝永青的行李箱說,然後喬藝雨順手接了過來去開門,“就不能留你了,不好意思。”


    周海也知道謝永青的大名了,但也不知道現在說些什麽好,因為他不知道韓樂和喬藝雨是怎麽看待這位室友的――所以就很明智的沒說話,隻在出樓梯口的時候提議:“要不我送你們過去吧,車就停在附近。”


    韓樂沒有拒絕,他現在已經沒有太大心思留在這些爭風吃醋上了,車子發動之後,他就貼在窗戶上看外麵的風景,看著看著,韓樂甚至會突然笑出聲來――不知道他下次再看到這裏的時候,會是什麽模樣?隻是想一想就期待啊。


    周海嚐試著跟喬藝雨說幾句話來緩和嚴肅氣氛,但是還是失敗了――韓樂根本沒有心思聽他說話,隻是自顧自想著心事,而喬藝雨則在考慮有關韓樂的安排,在醫院的談話之後,喬藝雨已經不能單純把韓樂當做一個古代人,他已經成了自己生活中的重要一部分,而且因為在醫院所發生的事情,在今後相當長的時間裏,他也會維持同樣的角色――這種關係喬藝雨無法找到一個很合適的詞來定義,如果是古人一定會很願意進而轉化成夫妻,畢竟一男一女……但喬藝雨顯然不這麽想,如果說是朋友吧,老實說,喬藝雨覺得她和韓樂之前更多的關係隻是體現在合作,而不是交流(這個原因也是她自己造成的,出於保密的考慮,她不得不小心斟酌朋友的可靠性),也許同道這個詞會更準確一點,當然這個道不是道理的道,而是道路的道――他們就好像在路上遇到的兩個人,因為巧合要去往同一個目的地。


    票是喬藝雨提前在網上買的,到了之後隻要拿身份證檢票就行了――喬藝雨的“假”身份證要做到這一點還是不難的。


    買的是硬座票,喬藝雨坐在中間,進火車的時候她還有點好奇,比如放行李的架子,坐著的這麽多人,但是火車開起來之後就沒什麽意思了,於是閉著眼睛養神,韓樂則坦然收獲著半個車廂男人的羨慕眼光,又在暗中滿足中,不知不覺睡著了。


    ……


    下車之後兩人在第一時間去趕去鄉下的公交車,幸運的是還有,一個多小時以後,在一座陌生的公路橋邊兩人下站了,這時候天已經安全擦黑,空氣中更是飄著令人不快的刺激味道。


    謝永青的父母正在家裏吃飯,對兩人的到來顯然沒什麽準備――他們以為怎麽也得過幾天才來,不過還是勉強表現出熱情來招呼他們,在看到兒子的衣物還有個人物品時,謝永青母親忍不住又回屋裏去了,隻留下他父親一邊抽煙,一邊感謝兩人專門來跑一趟,然後又去廚房簡單做了個蛋花湯留兩個人吃飯。


    謝永青的遺像還掛在飯桌正中,黑白照片中的謝永青麵無表情,兩隻眼睛有力的看著鏡框之外――在韓樂印象中,他從來沒見過謝永青有過這樣堅定的表情,這不是他的風格,如果他是這樣的人,也不會走上這條絕路了。韓樂幾乎能夠想象,拍這張照片的時候謝永青肯定是憋著笑的――但這種被他認為是個幽默表情的嚴肅,卻被他父母作為他人生的句號以及最後注解。韓樂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也死了,那麽出現在墓碑上的照片又會是哪一張呢?


    吃過晚飯之後,韓樂又去謝永青房間看了看,這個房間和他在韓樂那的房間格局差不多,隻是多了一個農村通常都會有的大衣櫃,在床底下,韓樂看到謝永青從小到大的教科書――看來這也是他的一個習慣,其中甚至還有高中的,韓樂打開其中幾本練習薄隨便翻了翻,裏麵基本上都是整整齊齊的作業以及同樣整齊劃一的對勾,劃叉的部分少的可憐,一本中也找不出一兩個,而且邊上都有訂正後的正確解法――這個學習態度太讓韓樂汗顏了。


    不過還是有些瑕疵的,比如在其中一本上,韓樂竟然看見高一時候他跟謝永青自習課上用來玩“紙上五子棋”後留下的“棋譜”,上麵都是圓圈和交叉構成的戰場,韓樂在遊戲、棋類上的天賦那時候也得到了體現,大多數贏的都是韓樂這一方。


    韓樂在看這些練習薄教科書的時候,他父親就坐在一邊抽煙,韓樂看完一本,他就會接過去再看幾眼,很多時候口中還念念有詞:“每年考試都是前幾名,從來不要我們擔心……”說著說著,還從一個小木箱子裏拿出一堆紙――看清楚之後,韓樂發現那些全都是獎狀和證書,三好學生,學習標兵,生物競賽一等獎……


    然後謝永青母親也過來了,話也開始多了起來,他們開始談起謝永青學習是如何如何好,在學校如何受老師喜歡,大學時每年都拿獎學金,等等等等――但是韓樂聽出一個問題,他們從來沒有提到自己兒子是怎樣一個人,他對什麽感興趣,為什麽去學生物,拿到這些榮譽後他是什麽想法,為什麽畢業後不找工作而去考研,考研之後有繼續考博……


    所以他們的困惑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說到最後,他父親問了一個這些天怎麽也想不通的問題:“怎麽好好的就去……”


    韓樂沒辦法回答他這個問題,謝永青在留給他的信裏說的很清楚,他父母僅僅是父母,在基因上的傳承關係而已,或許還了解一些他喜歡吃什麽,身高體重生日之類,但是要說真正理解想法和做法――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韓樂的父母本來想留他們在這裏住的,但是因為刺鼻的空氣質量,兩人還是婉拒了,對麗城的鄉下韓樂還是有些了解的,隻要在路邊上等一會,肯定能等到去城裏的私人車――許多車主都是住在城裏,去鄉下辦事的,回去帶個人也是順便,隻要付點車資就行了。


    去車站附近賓館開房的時候,韓樂在被問及一間房還是兩間房的時候才意識到這個選項的曖昧,喬藝雨倒是沒意識到這個問題,被征詢意見之後理所當然的就說:“一間雙人房。”韓樂的身體現在幾乎離不開喬藝雨,現在他免疫係統大部分精力都用在攻擊人工細菌上了,每天都必須讓喬藝雨啟動一段時間人工免疫係統,來消除身體任何可能的隱患。


    賓館的房間裏有電腦,不過就是配置一般,網速跟家裏也沒法比,而且韓樂發現自己現在對上網一點興趣都沒有,沒玩多久就搬了張椅子,去窗口對著星星發呆。


    不知什麽時候,喬藝雨出現在他身後,手輕輕靠在他後背開始“治療”,如果說在醫院的時候他還因為病情心無雜念的話,現在就免不了有些反應了――但他又很清楚喬藝雨對他是不存在這種心思的,他還記得在醫院的談話中,自己提到可以接受“被束縛”在喬藝雨身邊,但喬藝雨卻回答她不能,她還有各種各樣的計劃,去嚐試其他類型的生活方式,比如去世界各地旅遊,去學習如何“做生意”,去觀察甚至接觸21世紀她認為每一個重要的細節……這些計劃在來之前她就已經規劃好了,而且在這些規劃中,並沒有韓樂的位置――而說實話,喬藝雨並沒有因為韓樂而改變主意,更不用說可能韓樂自己也不會喜歡這樣的安排。


    韓樂隻能說靠說話來分散自己不合理的注意力:“那按你的說法,你所在的時代是共產主義時代了?”在醫院的談話中,喬藝雨主動透露了不少信息,毫無疑問,這些信息都讓韓樂覺得不可思議,同樣也是他願意接受喬藝雨提議的重要原因。


    “可以這麽說吧,但跟你想象的不一樣。”


    如果換個人這麽說,韓樂肯定會反駁你怎麽知道我想象的是什麽樣,但對象是喬藝雨他就沒有這個辯論欲望――事實是最好的說明,在未來人麵前,自己作為“古人”幾乎是不存在發言權的,也許自己現在思考的所有結果,對方早已經在曆史上看到了答案。


    “那你說說看吧,怎麽個不一樣。”


    “共產主義對於你們來說就好像一個夢,更多的是一種感覺和想象,就跟有人想象天堂一樣,”喬藝雨說,“而且這個夢並不具體,對於你們來說,也存在很大的疑惑,懷疑那種情景到底現不現實……”


    “我們是做過這樣的夢,”韓樂說,“可現實說明它不現實……是不是因為生產力不夠的原因?”網上對於這些製度的論戰那就更豐富了,反對方大部分依據都是因為人性“不善良”的部分無法避免。


    “生產力……”喬藝雨頓了一下,不過很快明白了,“也可以這麽說吧,就是科技發展水平……不過技術發展遠遠不止影響生產力……其實所謂共產主義生活也就是那樣,在你們眼中看起來很美,可生活在其中的人還是不滿足。”


    “這倒不難想象,”韓樂讚同,然後又猜測,“那也就是說,你們那個時代隻是物質豐富,精神不豐富?”


    “實際情況有點像這種情況,”喬藝雨回答,“但……跟你想的還是差距很大,感官上的享受,就是你們說精神財富吧,的確不算多,但這是我們自願的,個人隻要願意,完全可以選擇精神特別豐富的生活。”


    “難道還會有人不願意?”韓樂有些想不明白,“個人總是希望越自由越好把。”


    “這種想法在我們那個時代很少,”喬藝雨搖頭,看了看韓樂,又說,“算了,不說這些,說的越多,你隻會越糊塗。”


    “是啊,能夠想象,”韓樂也這麽覺得,“要是我回古代去找一個人說,幾百年後每個人家裏都有這麽一個盒子,盒子裏能看戲,能玩,能說話,想去哪去哪,可以坐比龍還長的車子,在天上飛的鐵鳥……他們也會被說糊塗的。”


    喬藝雨沉默了,在韓樂麵前說這樣的話題,實際上是不太合時宜的――在感情上有些過分,正如現代人告訴原始人他們有多可悲一樣――喬藝雨並沒有明說這一點,但韓樂已經隱約感覺到了。


    “有機會的話,也許我還能看到吧。”


    “很有可能,”喬藝雨點頭,然後將手離開,“好了,早點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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