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為了撒一個謊,需要再撒兩個謊將它圓回來。


    向南跟別人不一樣。


    他撒一個謊的同時,還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


    自己挖的坑,流著眼淚那也得填完啊。


    不過還好,跨類別研究課題的論文撰寫,並不著急,而且寫論文也不是拍拍腦袋就能寫出來的。


    還需要更多的數據或者案例來支撐論點,向南也需要抽時間來查詢相關的資料來豐富。


    現如今,相比論文更為重要的,當然是兵馬俑的修複。


    他留在長安的時間並不會太長,還有十來天的樣子,趁著這個時間,向南需要盡可能地多修複一些兵馬俑。


    無論是為了寫論文收集案例,還是為了熟練古陶器物的修複手法,這都是很有必要的。


    第二天一早,向南來到一號坑修複現場後,又繼續埋頭苦幹了起來。


    那尊將軍俑斷裂的手臂,總共有四十八塊殘片,他采用了“粘接減法”的修複方式,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將四十八塊殘片聚小為大,粘接成了一十二塊相對較大的殘片。


    如今要修複這手臂,那就需要將這十二塊殘片重新粘接在一起。


    這比單純的將四十八塊殘片,一片一片粘接起來,要容易得多。


    兵馬俑之所以難修複,殘片眾多是一回事,更主要的原因還在於其製作工藝本身就很複雜——


    它的腦袋、上肢軀幹和手臂都是中空的,而腿部、腳和手則是實心的。


    因此,在修複將軍俑的手臂時,還需要在中空的手臂處,用填充物塞滿。


    這樣一來,殘片在粘接固定之後,相對而言,粘接錯位的幾率也會大大降低。


    這件事,向南一個人是做不了的,王民琦便很興奮地湊上來幫忙。


    當然,他所謂的幫忙,也不過是扶著剛剛粘接成形的手臂,不讓它掉下去,重新變回碎片而已。


    忙了一整個上午,向南才將將軍俑的手臂修複完成,並且用透明的塑料薄膜,一層一層緊緊地包裹住,然後將它牢牢地固定在了將軍俑的身上。


    一天或者幾天之後,等到粘接殘片的粘合劑徹底固化,就可以把這塑料薄膜給拆下來了,如果沒有粘接錯位或者色差嚴重等問題的話,這尊將軍俑就算修複完成了。


    至於重新彩繪?


    不存在的。


    博物館現在對兵馬俑施行的彩繪保護,隻是讓現有的色彩不再剝落,並不是要給顏料剝落的兵馬俑重新上彩。


    如果重新上彩,那就不是修複文物,而是在毀文物了。


    王民琦看著自己參與修複的將軍俑,一臉洋洋得意。


    這可是他親自參與修複的第一尊兵馬俑——


    雖然,大部分工作都不是他完成的,但他就是參與其中了啊。


    這裏麵,還是有自己的一份功勞在的。


    看了一會兒,他忽然笑嘻嘻地對向南說道:


    “南哥,你看你看,這將軍俑的手臂這麽纏著吊在脖子上,看起來是不是有點像手臂粉碎性骨折的患者啊?”


    向南:“……”


    你的關注點,難道一直都是這麽奇葩的嗎?


    你不是更應該關心,這將軍俑的手臂殘片固化後,會不會出現粘接錯位嗎?


    他搖了搖頭,懶得理會王民琦,把工作台稍稍收拾了一下,就準備去食堂吃午飯了。


    今天早一點吃飯,下午就要開始準備修複另外一尊“殘疾”的兵馬俑了。


    那尊兵馬俑是將軍俑隔壁的一尊武士俑,整條右腿都碎掉了。


    這尊武士俑的右腿碎片,早在之前就已經被王民琦給整理出來了,隻是還沒有清理而已。


    收拾完工作台後,向南就抬腿往食堂方向走去。


    這一次,王民琦有點奇怪。


    他居然沒跟著向南一起去吃飯,依然沾沾自喜地站在那尊將軍俑前,左看看右看看。


    就好像這尊將軍俑,真是他修複的一樣。


    ……


    吃過午飯之後,向南照例玩了幾把遊戲,然後才慢悠悠地回到了一號坑。


    剛回到修複現場,他隔著老遠就聽到有幾個人正在那兒大聲說這話:


    “這就修複完了,也太快了吧?”


    “兩天半!兩天半就修複了一隻手臂,太厲害了吧?”


    “向南這個人,是有點妖,21歲的古書畫修複專家,你們以前誰聽說過?現在他古陶瓷修複技術能這麽厲害,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說他妖,我倒是想起來了。嘿,你們注意到沒有?他兩隻眼睛的瞳孔顏色不一樣哎,是雙色瞳,眼神好深邃,好迷人!”


    “哎喲,我說青青,你能不能別這麽花癡?你都奔三望四的人了,人家才21!”


    “那又怎麽了?現在流行姐弟戀!”


    “……”


    向南原本是想回工作台那邊工作的。


    有人議論就讓他們議論好了,反正這種事情,又不是一次兩次了,他都已經習慣了。


    隻要那些人,不打擾到他修複文物,愛怎麽議論就怎麽議論。


    可當他聽到那個“青青”的話後,原本要邁出去的腳,頓時像觸了電一般,迅速收了回來。


    向南深吸了一口氣,左右看了看,沒人。


    於是,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喃喃自語道:


    “咦,怎麽才1點鍾?我以為到2點鍾上班時間了。”


    說完,他直接轉過身,繼續回到一樓的休息室裏,拿出手機玩起了水果連連看。


    之前玩的那幾局,第十關差一點點就要過了。


    一鼓作氣勢如虎,萬馬出擊過十關。


    要的就是這股王八之氣!


    ……


    一個小時後,向南若無其事地關了遊戲界麵,默默地起身往外走去。


    算了,遊戲不好玩,還是修複文物好玩。


    修複文物,從來都是一把過的。


    哪像遊戲這麽複雜,居然還會自行變動格局的。


    麻煩。


    回到一號坑修複現場後,那些圍觀的修複師們早已經散去了,隻有王民琦還站在那兒,一臉欣賞地盯著將軍俑在看。


    向南有些看不下去了,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誒,該回去拚圖了。”


    “哦,哦!”


    王民琦頓時醒悟了過來,趕緊屁顛屁顛地跟著向南回到了工作台,臉上一副喜滋滋的模樣,好像撿了個寶似的。


    坐下之後,他似乎還有點意猶未盡,回過身來,一臉期待地看著向南,低聲問道,“南哥,我現在拚圖也算很熟練了,什麽時候可以開始清潔陶俑殘片啊?”


    “哦。”


    向南一邊忙著整理將軍俑隔壁的那尊武士俑斷掉的腿部殘片,一邊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既然你拚圖熟練了,那下午就開始跟著我一起清潔殘片吧。”


    看到王民琦臉上露出了雀躍的表情,向南立刻一盆冷水潑了下去,“先看著我怎麽操作的,尤其是各種溶液的配置、殘片病害的分析,都很重要。”


    “這樣吧,你還是先拿個本子,寫個修複方案出來,把殘片上的病害種類,以及如何清理這些病害,如何保護殘片上的彩繪都寫出來,我看過之後,感覺沒問題了,你再按照方案上麵的步驟,一步一步來。”


    “啊?清潔陶俑殘片的方案?”


    王民琦一臉苦相,別人寫方案,那都是兵馬俑修複的整體方案,他連清潔幾塊殘片都要寫方案,是不是太慘了點?


    “不要好高騖遠。”


    向南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說道,“我這不是在為難你,而是為你好,讓你以後養成這種寫方案的習慣。”


    “你從來都沒清潔過陶俑殘片,第一上手就想著省事不寫方案,如果清潔出了問題,比如把殘片上原有的彩繪給弄壞了,你說你老師是會扒了你的皮,還是會抽了你的筋?”


    王民琦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一幅畫麵:


    自己弄壞了殘片彩繪,暴怒的汪震海站在他的麵前,咆哮如雷,吼聲震天。


    然後自己像個委屈的小媳婦一樣,低著頭坐在那兒,生生地被他噴濺出來的口水,給衝了一個通透的淋浴……


    一想到這裏,王民琦忍不住渾身一個激靈,忙不迭地應道,


    “行行行,南哥,別說了,我寫方案,我寫還不行嗎?”


    說完,他立刻轉過身去,從包裏掏出一個本子和一支筆來,拿起一塊殘片,就細細地觀察起來,一邊看,一邊在本子上記錄著。


    寫方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要將陶俑殘片的病害全都羅列出來,然後再針對這些病害,提出修複方法和修複步驟。


    這些知識,王民琦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實際上已經掌握得差不多了,讓他說,他肯定張口就來。


    但是,讓他正兒八經地寫下來,做成方案,那就需要耗費一定的時間了。


    王民琦趴在工作台前,咬著筆頭冥思苦想,隔一會兒寫幾個字,隔一會兒又寫幾個字,寫方案就好像便秘一樣。


    向南卻沒有理會那麽多,此刻,他正一臉輕鬆地清理著手上的這些武士俑腿部殘片。


    兵馬俑的腿和腳都是實心的,因此,相對而言,它的殘片比胳膊要大得多,數量就要少一些了。


    但不管陶俑殘片大小,實際上,病害的情況都是相類似的。


    過了一個多小時,向南已經清理了三四塊陶俑殘片,並將它們都用塑料薄膜緊緊地包裹了起來,放在了一邊。


    就在這時候,王民琦也總算不咬筆頭了,咬了一個多小時,那隻水筆的筆頭已經被咬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牙印。


    也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跟這支筆有仇。


    “南哥,我,我寫完了。”


    王民琦一邊撓著頭,一邊將那個本子遞了過來,有些心虛地說道,“我覺得這樣應該差不多了吧,你看看?”


    向南表情平淡地看了他一眼,隨後放下手中正在處理的殘片,拿過毛巾擦了擦手,這才接過那個本子。


    本子上的字跡,有點像鬼畫符。


    向南仔細辨認了好一會兒,總算看出他寫了些什麽,可越看越感覺有點不對勁。


    “陶俑殘片上的病害就這麽幾種?”


    他將本子往王民琦麵前一扔,“彩繪起翹、空鼓、酥粉化這些你沒看到?還有,你這上麵寫了殘片上附有植物菌絲,怎麽沒有寫防黴處理方法?”


    王民琦麵色一僵,過了一會兒,訕訕地說道:“啊?我看到的那幾塊殘片上,沒有這個病害。還有防黴處理,我忘了寫了。”


    向南眉頭一皺,口氣一下子嚴肅了起來:“這你都能忘了?吃飯你怎麽沒忘記加雞腿?”


    王民琦:w(゜Д゜)w!!!


    你你你……你居然說這個!


    是不是我昨天中午沒有把最後一個雞腿讓給你,你記恨我記恨到現在?


    過分了啊!


    向南可不知道王民琦的腦回路這麽清奇,此刻他是真的有些生氣。u看書.ukanu.cm


    作為一個文物修複師,在做修複方案的時候,居然會忘記寫上病害的處理方法,簡直是不可饒恕。


    “還有,我讓你寫殘片病害處理方案,不是讓你寫某幾塊殘片病害處理方案,你是打算以後處理幾塊殘片,就寫一個方案?”


    向南伸出手指敲了敲本子,臉上的表情雖然緩和了一些,但依然嚴肅,說完之後,他拿起之前沒處理完的那塊陶俑殘片,繼續低頭工作起來,嘴裏仍說道,


    “拿回去,重新寫過!另外,把字寫得端正一點,狗爬一樣的字,誰看得懂?”


    “哦。”


    王民琦應了一聲,灰溜溜地拿過本子,繼續回去寫方案。


    轉過身子後,他才長長出了一口氣,南哥平時看起來挺好說話的啊,怎麽嚴肅起來,氣場這麽大?


    唉呀媽呀,都差點喘不過氣來!


    緩了一會兒,王民琦拿起自己本子看了看,這字寫得挺好看的啊。


    草書啊,當年臨摹了書聖王羲之的帖子的!


    南哥居然說像狗爬一樣,真是……太過分了!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了,重點是,這方案不過關,還要重新寫過。


    按照南哥的意思是,自己得把武士俑所有的殘片都仔細觀察一遍,然後將殘片病害都給整理出來,再針對性地提出解決方案。


    這工程量太浩大了吧?


    估計自己這幾天都得磨這個修複方案。


    王民琦想著想著,忽然就苦了臉——


    早知道不跟著南哥混了,他還不如我老師汪震海那麽好相處!


    我好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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