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不大,孤零零的落在平原的邊緣,是這留馬平原唯一的集鎮,名叫“留馬驛”。


    如今已是夏時,火辣辣的日頭烘烤著冷清的街道,時有急風掠過,卷起漫天塵土,卻是將小鎮映襯的更加死氣沉沉了,唯有不時響起的幾聲狗叫,才為其添了幾分生氣。


    若說在十來天前這裏也算熱鬧,畢竟是周遭唯一能歇腳投宿的地方,多往來的商旅以及出門闖蕩的遊俠兒,隻是自從韃子的大軍駐紮於留馬平原,這些人便一股腦走了個幹淨,生怕遭受莫名劫禍,死的不明不白,唯有一些藝高人膽大的武夫方才敢留下。


    青年來的很急,精赤著上身,豆大的汗珠不住自他臉頰流下,自他滿是傷疤的血肉中滲出,在太陽底下泛著一股子油光。背後一把四尺來長的狹長利器在灼日下反射出一抹瑩瑩碧色,刀鞘已在地底暗河的衝擊中不知遺失到了何處,就那樣被他緊緊的捆在背上,腳上一雙布靴沾滿了塵土。


    他確實很急,畢竟任誰被追殺恐怕都不能以平常心待之,更何況那人還是一位絕世高手。


    青年一步跨出四五丈,如離弦之箭,快過奔馬,一頭便紮進了鎮子裏的酒樓中,氣息狂暴,風塵撲麵。


    沒去理會那些個好奇驚疑的目光,他尋了張桌子徑直坐下。


    “去,把你們店裏的所有肉食都做好端上來。”


    幹澀低沉的聲音聽的夥計一個激靈,他像是沒聽明白,不確定的道:“這位爺?您是說全部?今早我們店裏可還宰了四隻羊,您恐怕……”


    那想青年語出驚人道:“四隻?不夠,再去宰幾隻,要快,不管你們如何做,一個時辰內我要吃到嘴裏,先把你們店裏的熟食給我上點填填肚子。”


    說罷,就見他伸手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摸出來一錠金子,上麵清晰分明的還沾著血,夥計嚇的聲都開始發顫了,一雙手捧著那金子像是捧著烙鐵,身子抖個不停。


    好在還是掌櫃見的場麵多了,沒有大驚小怪,而是朝著夥計嗬斥了一聲。“還不快去,你也去灶房裏幫忙,告訴孫廚子讓他再殺四隻。”


    眾人正自打量著那個怪人,不曾想那人垂著的眸子豁然一抬,眼神猙獰凶戾,直勾勾的看向窗外遠方,一股慘烈煞氣悄然彌散,一時間所有人是坐立不安,隻覺得如芒在背,忙結了賬逃也似的衝出了酒樓。


    “臭和尚,追了我兩天兩夜,當真以為老子怕了你,既然躲不過,索性就和你分個高低。”


    這下掌櫃的也是坐不住了,但他卻不敢過問,隻能強忍膽戰心驚給端著酒菜,而且俱是肉食。


    青年緩緩收回目光,眼神沉凝,從他出了地底察覺到那個紅衣喇嘛後便一直在留馬平原上打著轉,一路上更是以縮骨易形的手段變了數次相貌,甚至還混進了一支蒙古精騎中。


    可他卻總能感覺到那喇嘛仍在不斷向他接近,最後索性是不躲了。


    這喇嘛是誰呀?當世高手,擁有如此鬼神莫測手段的除了那蒙古國師又能是誰。


    他之所以躲非是怕,而是因為對方手段神秘,加之先前在驚雁宮中他一身氣力耗去了大半,最後又在地底下被困了十數天,早已是腹中空空,他肉身再強,終歸還是血肉之軀,內力倒還可以靠調息吐納恢複,可這血肉精氣若無外物補充,便如無根之水,終有枯竭的時候。


    在掌櫃目瞪口呆中,他就見青年抓起一隻燒鵝連肉帶骨一股腦的往嘴裏塞,隻是三嚼兩嚼便咽進了肚子裏。


    一桌的熟食,盞茶功夫便被一掃而空。


    不等他回過神來,隻見青年的體內猛然爆發出一股驚人火氣,好似化作一尊火爐,整個身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一股灼紅。


    “來了,來了。”


    夥計戰戰兢兢的架著隻烤羊自灶房跑了出來,委實也是被青年駭人的胃口嚇住了,這一桌東西入肚,青年那肚子本來還有些鼓脹,可隨之又慢慢癟下去了,一身澎湃火勁直迫的人蓄發焦卷,難以靠近,便是空氣都開始扭曲了。


    外麵,高懸的火球開始西落了。


    不知何時,小鎮的街道上來了個紅衣赤足的喇嘛。


    街旁一角,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正氣息微弱的躺在那裏,右腿耷拉在地上,血跡斑斑,隱隱散發出一股腐臭,早先蒙古精騎自這裏疾馳而過的時候,他躲避不急被踩斷了腿,隻是傷勢過重,熬到現在看樣子撐不了多久了。


    喇嘛望了眼酒樓窗戶口正不斷吞吃著東西的青年,然後又看了看角落處的乞丐,隻見他目光柔和的緩步踱到乞丐身前,也不厭棄對方身上刺鼻的臭味,俯身握住了他的左手,雙唇微微開闔,似在輕聲念著什麽。


    說來也奇,乞丐痛苦的呻吟慢慢小了,uu看書 wwukahu.o漸漸平複了下來,他那滿是泥垢肮髒的麵容也舒展了開來,眼睛裏再也沒有痛苦,而後沒了氣息。


    喇嘛嘴裏的聲音更大了,原來,他念的是一段地藏經,他在超度此人。


    隻是,這聲音卻越來越大,大的有些過頭,到最後如銅鍾大呂回蕩開來,震耳欲聾,又似雷鳴,簡直讓人難以忍受。


    “嗬嗬,好大的一副嗓門,好一個悲天憫人的惡相。”


    一聲嗤笑兀的橫插進來,如霹靂炸響,將他的念經聲打斷,更是帶著刺骨森寒的冷意,像萬年不化的冰山。


    酒樓裏,就見青年嘴裏嚼著一塊羊腿走了出來,他神情似笑非笑,說著話,一張嘴,一塊骨頭帶著破空勁風“咻”得便朝喇嘛吐去,好似箭矢,端是不可思議。


    小鎮更靜了,家家關門閉戶,此刻連狗叫都沒了,靜的隻有刮過大地的風聲,死一般寂靜,似成了一座死城。


    “本座蒙古國師八師巴,閣下何名?”


    喇嘛寶相莊嚴,雙目神光爆顯,那骨頭未到身前便似被一股無形壁障彈開,隻在身子立直的一刹天地間的所有光芒似都落到了他的身上,讓人觀之悚然。


    他地位尊崇猶勝帝皇,縱橫天下多年,已是令東來、厲工不出便可傲視群雄的絕世人物,而且精神之功大進,一舉一動皆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魔力。


    青年抗刀在肩,一身精氣澎湃如火,他斂去了臉上所有的神情,卻未立即言語,而是用他沾滿油漬的左手朝著喇嘛勾了勾手指。


    嘴裏輕聲道: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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