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銳坐在帥案前聚精會神地寫著什麽,聽到帳簾被掀開的聲音忽然抬起頭來,原本少年模樣的他此時容顏憔悴,兩鬢斑白,臉頰消瘦,麵色蠟黃。


    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深陷的眼窩、厚厚的黑眼圈和仿佛刻在額頭上的皺紋,讓他看起來似乎老了幾十歲,就好像坐在那裏的是個風燭殘年,身體縮水的老頭,而不是意氣風發的少年。


    究竟是什麽病,能在短短十幾天時間內把徐銳變成了這個樣子?


    安歌的淚水抑製不住地奪眶而出,一個健步衝進帥帳跪倒在徐銳麵前。


    “少爺,短短十幾日不見,您怎麽……怎麽……”


    他再也說不下去,抱著徐銳的腰聲淚俱下。


    其他幾人也連忙走進帥帳,最後進來的張佐烽長歎一聲,搖了搖頭,順手放下了帳簾。


    徐銳乍見幾人,似乎有些恍惚,整整愣了兩秒才回過神來,所幸他雖然身體孱弱,但目光卻仍舊堅定、鋒芒。


    “你們回來了,我就知道,就知道你們不會死!咳咳咳……”


    激動的情緒立刻牽動了身體的病灶,沒說上兩句話,徐銳便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安歌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輕輕拍著徐銳的後背,徐銳臉上閃過一絲病態的紅暈,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朝安歌擺了擺手。


    “大人,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曹思源見徐銳這副模樣,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到。


    “是啊少爺,我走的時候天啟衛不是還在宮合府,現在怎麽到了這裏?還有,您究竟得了什麽病,竟會變成這副模樣?”


    安歌也抬起頭來,又是心疼,又是疑惑地問。


    徐銳微笑著擺擺手:“不礙事的,大家都坐,我慢慢說。”


    眾人連忙拉來椅子,圍著徐銳坐了下來。


    徐銳顫顫巍巍地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便準備開口,可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做起來卻十分吃力,仿佛真的是英雄遲暮,哪裏還有半分往昔的鋒芒畢露?看得眾人一陣心酸。


    “此事說起來還得謝謝上官不達。”


    徐銳平靜下來,像是給兒孫們講故事的老人,緩緩開口:“安歌,你還記得走之前上官不達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想要見我的事吧?”


    安歌點了點頭:“在山裏的時候,原本以為他最多十幾個時辰之後就能醒來,沒想到拖了這麽久。”


    徐銳點了點頭道:“是啊,要是再晚一些,咱們怕是就要成南朝的俘虜了。”


    眾人聞言都是一愣,曹思源皺著眉頭問道:“究竟怎麽回事?”


    徐銳道:“上官不達之所以如此急切地想要見我,隻有一件事,那便是他在被追兵追擊之時發現追殺他們的西梁走私商人竟然會使用暗棋的手語!”


    “什麽?!”


    眾人頓時大驚。


    曹思源卻是眉頭一皺:“上官不達怎會知道暗棋的手語?”


    徐銳瞟了曹思源一眼,沒有回答。


    曹思源心中一動,立刻明白此事還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內幕,連忙將心裏的幾個疑問按了下來。


    徐銳慢慢沉下臉色道:“想必你們也猜到了……


    沒錯,幫助四大家族走私,甚至將西川的福壽膏轉賣到東南的西梁人根本不是什麽商人,而是南朝暗棋,所以他們才有這麽大的神通。


    知道了四大家族與暗棋勾結的消息,再聯想起崔家對我在西川的商業擴張無動於衷,以及盧家借用談判拖延時間等等。


    我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四大家族正在醞釀著一場陰謀,他們選擇暫對我暫時隱忍,隻是為了大局,不想打草驚蛇。


    當時恰好發現附近幾支駐軍正在秘密向宮合府靠攏,我料想距離他們發動陰謀的時間已經不遠,而讓他們有底氣對我動手的隻有南朝的鐵蹄。


    在那一刻我才明白,武陵往雖然在北齊大鬧,但他真正的殺招卻是在西川,隻要與四大家族勾連,兵不血刃地奪取西川,他們便能對長興發動突襲,一舉滅掉北國。


    而我剛好傻乎乎地自投羅網,成為了這個計劃中的變數,同時也成了他們不得不除掉的唯一阻礙。


    發現情況危急之後,我立刻命令天啟衛全軍準備,在四大家族動手之前迅速轉移。


    當時安歌你剛剛上船,派去追你的人晚了一步,由於時間緊迫,又害怕暴露情報,我不敢冒著情報泄露的風險派人到新長安通知你,隻能先率領天啟衛向北撤離。


    果然,秘密向咱們靠攏的幾支邊軍一見咱們撤離便迅速圍了上來,還好佐烽夠勇猛,硬是帶著兩個連的先頭部隊正麵擊潰三千邊軍,才讓整個天啟衛有時間從容將輜重運走。”


    眾人聽得徐銳說得這般輕描淡寫,但又怎會想不出當時的驚險?


    其實若不是徐銳當機立斷,哪怕隻是晚了半刻,恐怕就會被邊軍堵在宮合府,等後續的南朝鐵騎一到,便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張佐烽被徐銳垮了一句,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能擊退那三千邊軍不是末將厲害,是大人的火炮和天啟戰車威力著實巨大。


    一輪齊射之下對方便嚇破了膽,輕騎兵和天啟戰車再一出陣,密集的連射弩立刻就會形成強大的火力網,亂了陣腳的敵人就好像割麥子一樣倒下,換成個三歲孩童指揮作戰也能手到擒來。”


    經曆過這幾日的實戰,又親眼見證了火炮的威力,眾人都對張佐烽所說毫不懷疑,火炮、天啟戰車和連射弩已經改變了戰爭的形態,用來對付戰力低下的邊軍自然無往而不利。


    “隻是可惜了宮合府的知府章巢大人。”


    徐銳歎了口氣,幽幽說道:“撤軍之時,我曾派人將此事通報給章巢,讓他跟我一起走,可惜這個老學究和他師傅張宗年一樣頑固。


    一聽說西川有變,他竟說要與宮合府共存亡,怎麽勸也不肯離開。


    不過也正是他堅守宮合府,讓黑旗軍誤以為天啟衛就在城中,沒有第一時間追擊而來,反而先去攻城,才為咱們爭取了寶貴的一天時間。”


    說到這裏,張佐烽的臉色也暗了下來:“黑旗軍不愧是天下第一強軍,攻陷宮合府後他們完全沒做修整,立刻追擊而來。


    我軍特意選了一處山林與其決戰,避開了他們威力最大的騎兵衝鋒,然後將火炮藏在丘陵上提供火力掩護,又把天啟戰車埋伏在山腳策應,最後用戰壕作為正麵戰場,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可就算是這樣,黑旗軍仍然頂著炮火和箭網殊死衝鋒,那一戰咱們傷亡極其慘重,甚至差點就讓黑旗軍突破防線,衝到了中軍指揮部。”


    “黑旗軍竟如此強悍?!”


    聽他這樣一說,在場幾人全都微微一驚。


    雖然黑旗軍的大名早已如雷貫耳,但在場之人大都沒與之正麵交鋒過,本以為憑借各種新式武器,黑旗軍就算再強,也無法與天啟衛正麵抗衡,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


    “不必太過自責了……”


    徐銳拍了拍張佐烽的肩膀,對眾人說道:“那時我正好發病,全軍都由張佐烽指揮,別說他是第一次麵對黑旗軍,就算是這天下一等一的名將,又有哪個敢打包票能用一千人馬對抗上萬黑旗軍的?


    何況這一戰咱們雖然傷亡過半,但也打疼了黑旗軍,要不是他們顧忌火炮的威力,遲遲不敢再度決戰,咱們也不可能走到這裏。”


    話雖如此,但天啟衛在萬全準備之下被黑旗軍一次打殘,還是令帥帳裏的氣氛微微凝固,眾人都沉默下來,好一陣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曹思源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眾人詫異地朝他望去,隻見他雙手抱拳,麵露愧色道:“末將帶領偵察連前出偵查,卻不慎遇到南朝大軍,偵察連全軍覆沒,末將愧對大人的信任!”


    說著,曹思源“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從偵查毒園開始,把這一路的經曆都講了一遍,眾人聽著他的描述,體會著當時的驚險,亦為那場驚心動魄的激戰讚歎。


    隻有徐銳臉色平靜,一言不發,直到曹思源說完才長歎了一口氣。


    “戰局變化無常,哪有人真的能戰無不勝?你能回來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說完這句話,徐銳似乎十分疲憊,身子漸漸軟了下去,眾人這才想起他身上還有疾病,都怕打擾了他,讓病情加重,紛紛向徐銳告了聲罪便起身告退。


    安歌本要最後一個出去,徐銳卻突然開口叫住了他。


    他知道徐銳一定還有事交代,便朝等在門口的幾人遞了個眼色,然後又拉下帳簾退了回來。


    然而當他轉身走到徐銳身邊的時候,徐銳卻突然臉色一白,栽倒在地,緊接著安歌便看到了此生以來最為恐怖的一幕。u看書 ww.ukns


    徐銳的臉上出現一抹奇異的粉色,皮膚下仿佛有無數蟲豸到處亂爬,鼓起一個個會動的小包,十分瘮人。


    他的兩隻眼睛死死睜著,白眼仁中還有一條條細線在瘋狂扭動,仿佛一條條小蛇正在纏繞、掙紮。


    最可怕的是,刹那之間,徐銳渾身的皮膚上長出無數紅色的疹子,這些疹子仿佛落到沙漠的雨點,剛剛長出便立刻恢複,接著,後來的疹子又立刻長了出來,密密麻麻,循環往複。


    “少爺!”


    安歌驚呼一聲,卻忽然明白少爺絕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病情,連忙捂住了嘴。


    就在這時,影婢不知從哪鑽了出來,一把扶住徐銳道:“少主發病了,快把他扶到床上去!”


    安歌再顧不得其他,連忙與影婢一同拉起徐銳的手腳,將徐銳扛到了床上,這時他驚愕地發現,徐銳竟然手腳冰涼,而且沒了脈搏,好似死人一般,頓時心中大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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