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中,連日大雨。


    或許是到了秋雨連綿的季節,連下了十幾天大雨,整個長安內外,已經化為一片澤國。


    就在大慈恩寺中,大雁塔之下,一個白衣僧人跪在塔門外麵,聽憑滂沱大雨澆在身上。


    這人正是辯機和尚,與十多天前相比,已經判若兩人,麵容憔悴,雙目之中混有血絲,一向光滑潤澤的頭皮,長出青色的頭發茬,一身白色僧衣渾在泥水裏麵,已經髒亂不堪。


    這位原本豐神俊秀、風姿無雙的長安名僧,竟好似街邊一條喪家之犬。


    “玄奘法師,弟子罪孽纏身,心中悲苦!”


    也不知過了多久,辯機和尚忽然趴在泥水之中,十指扣入泥中,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聲痛呼。


    “你在這裏已經跪了三天,還沒想明白麽,那就進來吧!”


    塔門從裏麵打開,虛空之中,一個溫潤的聲音緩緩傳了出來。


    “多謝法師憐憫!”


    辯機和尚猛然抬起頭,從泥水中爬了起來,狼狽不堪、連滾帶爬地走進大雁塔中。


    在他身後,塔門無聲關閉。


    三日之前,高陽公主來到會陽寺,當夜在寺中留宿,以請教經義為名,進入主持精舍,與辯機和尚春風一度,次日清晨,不告而別。


    辯機和尚醒來之後,嗅到滿室芬芳,隻覺得昨日之事,恍如一場大夢,整個人心神搖曳,一時覺得自身罪孽深重,簡直百死莫贖,一時又憶起高陽公主攝人心魄的美貌,不由沉醉其間。


    幾次天人交戰,累的心神憔悴,若非佛法有戒律,萬萬不能自殺,恐怕早已投水自盡,了結殘生。


    辯機和尚痛苦無奈,最終決定來大慈恩寺,求玄奘法師渡化。


    他追隨玄奘法師譯經三年,對其人品、佛法早已佩服的五體投地,在他心中地位甚至比恩師道嶽禪師更高,此時遇到生平第一大難題,第一個就想到玄奘法師。


    ……


    滴答!滴答!


    辯機和尚一步步走入塔中,身上的泥水不斷滴在木板上,留下一道肮髒的痕跡。


    他舉目向四周望去,眼前的一張木桌,是他抄經三年的地方,桌上一盞銀燭台,曾經換過不知多少蠟燭,抬頭再往上看,一道道木梯盤旋而上,九層石塔裏麵,每一層都堆積著繁雜的經卷,這些都是三年苦功的成果。


    忽然之間,他覺得整個身心放鬆下來,就好像回到三年前第一次踏入大雁塔的時候,眼眶一酸,滿麵皆是淚水。


    “法師,弟子下半生願追隨法師學佛,再不出大慈恩寺半步。”


    撲通一聲,辯機和尚正跪倒在地,這一刻,他已下定決心,再不管紅塵中事。


    “唉,癡兒!”


    就在書桌後麵,虛空之中的聲音,第一次歎息起來。


    頓了一頓,這個聲音接著說道:“貧僧問你一句,你可知貧僧為了去西方淨土求取真經,費了多少功夫?”


    “法師一路西行,走了數十萬裏路程,前後耗時十多年。”


    辯機和尚跪在地上答道。


    “錯了……”


    虛空之中又是一聲歎息,接著說道:“貧僧為去西方淨土,前後十世為僧,每一世都為此事花費數十年,直到這一世方才成功,加起來正好是三百年。”


    “啊!”


    辯機和尚忽然愣住了,在此之前,他從未聽玄奘法師說起此事。


    “貧僧資質駑鈍,花費三百餘年,總算求得真經,但要融會貫通,還不知要多久,至今仍不得圓滿。”“


    你雖天資過人,但想在數年之間,便洗脫一顆凡心,恐怕也不可能。你如今雖已破戒,但若幡然悔悟,未必不能破戒重修,他日亦可修成正果,不要自暴自棄。”


    虛空之中,聲音不斷傳出。


    “弟子明白了。”


    辯機和尚聽到這裏,麵色不斷變幻,種種表情,不斷交匯,想來內心正在劇烈掙紮。


    “癡兒,貧僧不是不願讓你隨侍,隻是貧僧塵緣將至,在這世間恐怕呆不了多久了,擇日便要離開。”


    虛空聲音繼續說道。


    “啊,法師是要去西方淨土麽?”


    辯機和尚驟然聽到這個消息,心中又是一驚,忍不住問道。


    “天地雖大,淨土難尋。”


    虛空聲音歎了口氣。


    辯機和尚聽到這句話,心中不由一陣迷茫,難道不是去西方淨土麽,那又去什麽地方,可是卻不敢問。


    整個塔裏,漸漸寂靜下來,過了一陣,虛空中的聲音再度響起,說道:“貧僧走後,你日後還有劫難,一定要小心應對。”


    “還請法師救我!”


    辯機和尚一驚,連忙求道。


    “你這一番劫難,雖是由自身而起,與貧僧也有些關係,不好袖手旁觀,這樣吧,貧僧傳你一道秘訣,名為‘千劫百難,說走就走’,隻要你心思不亂,默誦此訣,就算本事高你十倍之人,也抓你不住,足以避過殺劫。”


    一語說罷,虛空之中傳出一道金光,照在辯機和尚額頭,瞬息之間,一段複雜拗口的秘訣,已經傳入他腦海之中。


    辯機和尚原本惶恐不安的麵色,漸漸平靜下來。


    ……


    畫麵一轉,又是數月過去。


    清晨,辯機和尚一襲白色僧衣,盤膝坐在精舍之中,默默頌念經文,進行一天的早課。


    經過玄奘法師一番開導,他已決定從頭做起,重新持戒,再做一名出家僧人,日後成就正果。


    經過數月研習佛法,一顆心漸漸平複下來,再無當日惶恐的感覺。


    這一段時間,高陽公主再沒有來過,也不知是忘了他,還是本來就隻圖一夕之歡,並未把他放在心上。


    對於高陽公主之事,uu看書ww.uuknhu 闔寺僧侶從上到下沒一個說閑話的,甚至連背後議論的都沒有。


    事實上,若是換一個女子,早已有僧人出麵,以此為由要他交出主持之位,甚至會有人報官,求官府出麵,治他一個淫邪之罪。


    隻是對方是高陽公主,當今陛下最寵愛的公主,又有誰嫌自己腦袋太多,非要捐一顆出去,留著吃飯不好嗎?


    會陽寺裏的和尚沒人敢說閑話,外麵也沒什麽動靜。


    有些風聞此事的朝臣,也都沒有吱聲,他們倒不是懼怕高陽公主的權勢,而是對玄奘法師有崇敬之心,知道辯機和尚是玄奘法師的隨侍僧,不願把這件事扯到玄奘法師身上。


    半個時辰之後,辯機和尚做完早課,漫步走出精舍,準備去花園走走,正好遇到寺裏的知客僧,隨口問了一句:“惠淨師弟,近日可有玄奘法師的消息?”


    當日,他離開大慈恩寺的時候,玄奘法師曾告訴他,不日就要離開凡塵,可是這些日子,卻一直沒有消息傳來,也不知法師何時離去。


    他今日做完早課,忽然有些惴惴不安,就好像失去了什麽重要東西一樣,忽然想起此事,正要找人打聽。


    眼前這位知客僧,做的就是迎來送往的事情,消息最為靈通,若是有什麽動靜,必會第一時間知道。


    “玄奘法師?”


    惠淨和尚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想了許久之後,揉了揉太陽穴,疑惑地問道:“敢問主持,玄奘法師是哪個寺廟的高僧,師弟我怎麽從來沒聽過此人法號?”


    辯機和尚聞言,不由愣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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