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聲音又驚了羅根一記,說實在的,他還真不太適應昊典這種柔和的語氣,而且後者嗓子也有些沙啞,存在鼻音……難不成之前哭鼻子了?


    眼前的昊典和記憶中的印象,出現了一個微妙的錯位。


    羅根有些愣神,不過昊典主動與他交流,就是好事,他“啊啊”兩聲,忙應聲道:


    “你說,你說。”


    “我已經向實驗室提出了外圍入會申請,麻煩學長給予通過。”


    “啊,好的,沒問題。”


    這本就是羅根拉扯昊典過來的目的,自然是早早就準備好了:


    “現在,學弟你就是實驗室的新進會員了。加上你,目前實驗室一共有十三個學院的通勤生,當然,其他人不用管,他們最起碼也是退學的處分。就是一些入局運轉的手續要求,你這兩天要分點心力,嗯,我陪你跑一圈兒就行。”


    一邊說一邊低頭操作,後麵忽覺得有些不對,乍抬頭,就看到昊典轉向他,一個超過90度的鞠躬。


    羅根驚得差點兒從觀景窗栽下去,忙把昊典扶起:“哎呦喂,大舅哥你幹嘛?”


    昊典直視他的臉,輕聲道:“今天是學長主動介紹我入社,我才有機會知道,家師最後還有‘金字塔’這件作品,還能見到她的故居……”


    羅根有點兒尷尬:“這是巧合……”


    “並非如此!我十幾年來辛苦經,就是為了能夠更加接近她!無論學長之前所為何事,這份恩情,昊典永誌不忘。”


    昊典說話文縐縐的,實是字字鄭重,字字無虛。


    羅根卻著實受不了這份端正嚴肅的態度,而且,他也覺得昊典現在的精神狀態有些過於失常,琢磨半晌,終於小心翼翼地問:“真的是……沒錯麽……”


    昊典微微點頭,也不知用什麽法子,給投影相框充了電,此時可以正常開啟,顯示出一位女性的生活照。


    似乎就在這株枯樹之下,當時濕地水位還未漫過沙洲,隻是簡單休閑妝扮,輕倚枯樹,指向鏡頭,笑容明朗燦爛,要比檔案照片上更多了幾分活潑和生動,且有一份獨特的自信銳氣。


    想想如此一位才貌雙絕的女士,音信渺茫,羅根心裏也挺不是個滋味兒。一時間更不知說什麽好,隻能幹巴巴安慰:


    “我也不知道會有此一節,所以對其留下的東西不多,大舅哥你能找到這份遺產,是件大好事,應該高興才對,還有我母親那方麵……”


    也在這時候,羅根才恍然記著,眼前的昊典,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剝去慣常的冷硬外殼之後,暴露出來的,也隻是一個和其一樣脆弱的內心。


    好吧,這太酸了……可羅根真是挺難適應的,尤其看昊典這情形,晚上恨不能就留在這兒了,這不成啊!


    羅根咬咬牙,嚐試和昊典交流:“大舅哥,現在有個問題。以前‘金字塔’這裏,主要是學院和政府部門‘雙龍奪珠’,不過現在突然又殺出一個新金主,對‘金字塔’勢在必得,今天就要過來現場勘察……”


    “我加入了社團,他們可以把我趕走嗎?”


    “呃,那不至於……”


    “這就可以了。”


    “……”


    很顯然,如今的昊典,全副心神都陷入對母親的追思情緒中,對其他消息,包括實驗室在內,已經完全不在乎了。


    羅根忽然覺得好累,之前明明都是你出主意好不好?莫其名妙就輪到他自個兒拚命絞盡腦汁,查缺補漏,包括提醒昊典注意:


    “問題是要從這裏出去,隻有一條路,咱們可不能被那些人堵在這兒啊。”


    聞言,昊典愣了愣神,終於是明白了最關鍵的問題。他環顧樹屋,沉默數秒,終於做出決定:“我們先回去。”


    看了看手中的投影相冊,猶豫半晌,還是把它放回原位,以免破壞了樹屋原有的布置,隨即關閉了觀景窗上的仿生樹皮,確定不會讓人發現。


    等做完這一切,昊典的視線轉向羅根,後者立刻舉手發誓:“我決不會把樹屋向外人提及,這事兒就爛在我肚子裏。”


    昊典不言不語,隻是再躬身一禮。自從上次鄭重道謝之後,昊典就對羅根表現出了更尊重的態度,坦白講,這是頗讓羅根心中暗爽的。


    此間處置已畢,昊典當先走下去,羅根跟在後麵,或許也是心情爽利的緣故,羅根腦子裏,卻是莫名冒出個想法,借著提升的膽氣,捅了捅昊典肩膀:


    “大舅哥,不介意的話……我留個攝像頭行不行?”


    “嗯?”昊典倏然回頭,盯住他的臉。


    人的心態就是這麽奇怪,以前這種時候,羅根必然是緊張的,甚至可能說不出個囫圇話兒。可感受到昊典的尊重之後,他的膽氣也相應提升,在昊典盯視之下,思路反而更加清晰:


    “我是說,大酒店你不覺得這屋子太幹淨了點兒?濕地蚊蟲多,濕氣重,幾天不打理,就沒法看了。可你看這兒,幹幹淨淨,清清爽爽,這固然是好看了,可我是怕……”


    昊典眼睛一眨不眨,啞著嗓子,把羅根未盡之意道出:“已經有人發現這地方,而且在這裏長住?”


    “咳,我就是一說。畢竟‘金字塔’裏的智能清潔係統八成管不到這邊來。”


    昊典沒有再說話,眼神卻有些飄移,不知在想些什麽。隔了數秒鍾,他轉過身,慢慢走下去,期間手指一直貼住樹洞內壁,一直走到木紋石階的起始處,突然道:


    “在這兒,以前有道門,但現在填充了仿生材料,封死了。”


    羅根把照明燈光打在上麵,觀察了一下,也讚同:“說不定就是以前沙洲還在的時候,留出的正常門戶呢。後來水位上漲,就廢掉了。”


    “水位上漲……”


    昊典嗓音越來越啞,仿佛有刀片橫在喉嚨裏,說話越來越艱難:“水位上漲是什麽時候的事?”


    羅根聯網查閱資料:“大概是五六年前。當時地下岩層斷裂,某條地下河改道,讓濕地的平均水位上升了將近半米,枯樹沙洲所在的湖區,則上升了足足1.7米。呃,前年……”


    好像那位陰無華建築師無故失蹤,也就是前年的事,無論如何不可能在此之後,再來改造樹洞空間。


    思路一旦理順,羅根噝了一聲:


    “真有人!”


    “是的,真有人……是誰呢?”昊典啞聲回應,慢慢俯下身,碰觸明顯是後期開鑿的狹窄密道。


    羅根也醒悟過來,還有這條甬道,九成九也是在封門的同一時期開挖的,同樣是為了避開上漲的水位,以便於進出。


    這樣一來,與卜清文最初設計的差異就可以解釋了。


    羅根看昊典彎腰,似乎在琢磨密道的結構,就打過照明光束,以方便他查探。可光束打過去,才驚覺不對。


    此時昊典確實在思考,可他的手指卻是無意識地在樹洞、密道的交界處摳動,單調的動作與其說是慣性,不如說是某種極端情緒的表征。


    之前昊典是沉重而傷感的,uu看書 w.uukanshu.om 卻相對平靜,偶有起伏也像是海邊的夜潮,是正常情緒的韻律。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是壓抑而狂躁的,仿佛一頭受傷的野獸,看到傷害他的仇敵闖入自家領地,充滿了躁鬱甚至是凶殘的情緒。


    羅根還真擔心昊典把自家指甲摳下來,小心翼翼晃了晃照明光束。


    光線的變化,令昊典驚覺,霍然回頭。


    羅根赫然見到,昊典此時的眼珠血紅血紅的,不是淚水浸泡,而是狂暴情緒的堆積,直欲擇人而噬!


    見此情形,羅根隻覺得腿肚子轉筋,不自覺後退一步。


    不過在光線照耀下,昊典的情緒似乎也有所平複,他停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單調動作,低聲道:


    “學長,我們剛剛說到哪兒了?”


    “呃,是有人住在樹洞裏,封了以前門,還挖出了一條通向實驗室的密道。”


    昊典搖搖頭:“水下長廊是一條死路,平常也是一覽無餘。外人進來太紮眼。所以,不會是別的,隻能是政府或者實驗室的內部人員。”


    羅根想想也對,這樣更合情理。


    可再深想一層,秩序俱樂部有這麽一個人,平常在俱樂部裏正常生活、交際,而在他人不注意的時候,會悄然穿過水下長廊,進入樹洞,從事某種見不得光的勾當。最重要的是這份時間跨度,甚至可能是持續了七八年、十多年,一直到現在……想想也讓人心裏發寒。


    羅根突然生出個念頭:妹的,不會他們鑽密道的時候,突然有人從另一邊鑽進來吧!


    或者也能鳧水,從觀景口鑽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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