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那麽一瞬間,張執象心動了。


    與墨教聯手,他擔任下一任钜子,複活秦始皇,一切想要的就能實現,完美的打破曆史周期律,文明發展邁向星辰大海……


    但,能行嗎?


    所有的一切,係於一人之肩。


    始皇帝死了,當如何?曾經始皇帝壓製天下十一年,便爆發那樣的反抗,倘若壓製百年千年呢?那些“民”會做出怎樣的抵抗?


    一個有壽命的,會死的秦始皇,他們甘願等。


    可一個長生的秦始皇,他們會等嗎?


    從墨教的角度看,一切雖然有風險,但可以解決,但從他們的角度來看,尤其是修行中人的角度來看……


    不行。


    始皇帝一人擔負天下因果,必不可長生,總會有反噬的時候。


    那時“始皇帝死而地分”就會再次出現。


    墨教寄托在始皇帝身上的期望,想要始皇帝死而複生去做的事情,是違背天道的,就算中間沒有任何差錯,一切矛盾都匯聚到始皇帝身上,他真能頂住嗎?


    而且。


    “現在是大明了,钜子。”


    “這是太祖朱元章開創的大明,始皇帝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不論可行性如何。”


    “曆史給過機會,沒有成功的事情,何必強求再來一次?係於始皇帝一人之身的秦製,必然是有缺陷的,其致命的缺陷,就是始皇帝本人。”


    “而自漢以來,也並非是毫無進步。”


    “周禮的複辟,六國貴族的殘留,確實到五代時期才解決這個問題,門閥世家的消滅,士紳階級的取而代之,依舊沒有解決利益階級存在這件事,也缺乏有效的抑製手段和製度。”


    “但,今天缺乏,卻不代表大明缺乏。”


    “《大明律》還在那裏,《大誥》也曾頒發過,相比於始皇帝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太祖像一個老農民一樣,伺候著地裏的莊稼,當著大家長為一家人操心著生計和未來。”


    “始皇帝把自己擺得太高了,他的確出類拔萃,但未來會不會還能準確的把住脈絡,不好說。”


    “而太祖則是教導著百姓,如同一個老父親一樣,望子成龍。”


    “這是屬於大明的道路。”


    “往後再過五百年,也是這個道路,它的理論和製度遠遠未到完善的時候,未來還有無限可能,而秦製……已經看到頭了。”


    “相比於需要始皇帝不能犯錯,我更傾向於需要更多的百姓覺醒努力。”


    “這兩者的差別。”


    “正如科舉與功爵製的差別一樣。”


    張執象拒絕了,他沒有否定墨教的可行性,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而已。至於墨教能不能複活始皇,始皇在擁有生肖符印這種神器的情況下能不能達成理想,那些都不需要辯論。


    張執象的拒絕讓钜子閉上了眼睛,好像在吹著海風。


    過了一會,他才點了點頭,問道:“以人為本,天下為公,配合這八個字,你們打算製定一套什麽樣的製度體係?”


    “心安。”


    “什麽?”


    “吾心安處即吾鄉,了解秦製以後,便發現秦製很完美,但完美的東西必然有著最大的缺陷,那就是心安。耿橘說的不錯,舉國上下,皆不安寧。天之道,其猶張弓與?大秦這張弓拉得太滿了,會崩斷的。”


    人心,就是弓弦。


    張執象比钜子多看了五百年曆史,看過後世的黃金時代,更加深刻的見識過一次“拉弓如滿月”,這張弓,秦始皇拉斷了,後世也斷過。


    想要把弓拉得更滿,想要射出威力更大的箭,那就需要弓弦有更好的韌性。


    而這韌性,由人心決定。


    你得需要溫養弓弦,讓它不斷變得堅韌,更需要學會控弓,一張一弛方為道,張弛之間,又要確保弓在手中,由自己控製……


    钜子卻還是問:“何為心安?”


    張執象答:“時代的變化,想必钜子已經看到了。秦時一家治田百畝,如今大明人均二三畝,是隨著時代的發展,種田的能力反而變弱了嗎?不是的。”


    “是伴隨著農具的提升,伴隨著漚肥等技術的進步,伴隨著水利工程的修建。”


    “在精耕細作之下,糧食產量越來越多,可以養育的人口越來越多,而天下的田畝就隻有那麽多,不論怎麽開荒,都是有一個極限的,人總不能打破自然的生態平衡。”


    “然而,在畜力足夠的情況下,在農具越來越好的情況下,大明的農夫,隻能夠種兩三畝地嗎?”


    “並非如此。”


    “那些佃戶,哪個操持不了二三十畝地?越是大的地主,佃農之間合作耕種,效率還要更高。”


    “實際上,伴隨著土地兼並,這種集約式農耕越來越普遍,大量的勞動力根本就無田可耕,如今還能湧向各行各業,龐大的手工業也足以吸納這麽多勞動力。”


    “但。”


    “钜子明白的吧?時代正在飛速變化。蒸汽機的出現,足以改變世界的生產生活,隻要有充足的燃料,機器將產生人力無法比擬的力量,讓生產跨入全新的領域。”


    “而隨著技術的發展,人力被不斷淘汰之後……”


    “勞動力將降低到一個微乎其微的水平。”


    “那個時候,秦製該如何改?钜子考慮過嗎?在物質足夠豐富,勞動力價值低下的年代,钜子以為人最大的價值是什麽?”


    “是私欲。”


    “因為有私欲,所以對物質有著渴求,可以主動去購物,需求,才是最大的價值。”


    “因為在那麽一個社會當中,一個天才對於生產力的功勞是普通人的千倍、萬倍,在那個普通人隻用享受天才對於生產力的促進帶來的成果當中的時候,公平又是什麽?”


    “那個時候,普通人能心安嗎?天才又甘心嗎?”


    “在那個必然深化學習,要求每一個普通人都擁有更高精尖技術知識的年代,大秦那套對於人性人心壓製的體係,能夠匹配出社會應有的活力嗎?”


    “钜子。”


    “時代是發展的,大秦……已經過去了。”


    钜子的眼神變得很認真,他認真的聽了張執象的話,認真的思考著文明的未來,相比於張執象來說,他對未來缺乏“想象力”。


    他沒有認識到在生產力得到長足發展以後,人類社會將會是個什麽樣子。


    如今張執象點破這個,他便也明白了。


    當一個社會,普通人最大的價值是需求的時候,功爵製……的確不合時宜。


    反而是科舉,更加有效。


    “時代……”钜子念叨著這兩個字,他沉默了一會,問道:“可以多描繪一下嗎?你理想當中的那個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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