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化府。


    洪覺山問道:“張執象來了?”


    阮淦點了點頭,說道:“好幾支隊伍都被滅了,死了有將近叁千人了,還是以法術殺人,有幸存者回報,可謂是彈指間灰飛煙滅。你們大明的國師,這麽殺人不影響修行的嗎?”


    張執象不認為他一個人能結束這場戰爭,但卻也不是不作為。


    他隻是沒有到宣化城來斬首主將罷了,那些為禍地方,四處屠殺的叛軍,他可沒有手軟,見一個便殺一個。


    近叁千名叛軍被他斬殺,也確實起到了震懾效果。


    正如百姓更願意相信皇帝、神仙,叛軍也更怕神仙……


    叛軍和還鄉團都收斂了一些,寄希望於阮淦他們這些“中樞”能夠把問題解決了。


    洪覺山聽聞張執象所為,便感慨道:“親手斬殺叁千人,自古以來,是沒有修行者敢這麽做的,也不知張執象的回光修為有多深了。”


    阮淦不滿道:“洪大人,現在不是崇拜敵人的時候吧?”


    洪覺山瞥了這老匹夫一眼,冷聲道:“你連張執象什麽境界都搞不懂,不知道他修為有多高,如何去對付他?”


    “而且。”


    “張執象現在沒事,不代表他殺人沒負擔。”


    說著話,洪覺山一收扇子,拍手道:“可以從兩個方麵入手,第一,抓壯丁,控製他們的父母妻兒,逼迫他們去屠村。”


    “再把那些壯丁送到張執象麵前,看張執象如何處理,還會不會繼續殺人。”


    “便是不懼因果,也拷問拷問他的道心。”


    “其二。”


    “派人去鎮國寺,請萬行大師出手吧。”


    阮淦愣了下,震驚道:“萬行大師還活著?”


    阮淦對此難以置信,因為萬行大師是五百年前的人物了。


    安南不同於半島其他地方,因為受華夏影響很深,屬於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並行,甚至大乘佛教在朝堂的分量更重,占據主流。


    可以說,平原地區的寺廟是大乘佛教的,山林中的寺廟是小乘佛教的。


    大乘在朝堂,小乘在山野。


    大乘佛教發菩提心,救苦救難,言眾生皆可成佛,這立意是好的。


    可正如張執象說的那個佛陀入滅後的故事,末法時代,魔王的弟子會穿上袈裟,學佛陀的法,於是,強調普渡眾生的大乘佛教……世俗化了。


    寺廟開始“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逐漸演化成為“我佛不渡窮比”。


    《唐書》當中有寫:“天下財富十分,寺廟有之七八。”


    做到這個份上,便有了叁武一宗的滅佛運動了。


    佛教世俗化做的最好的是淨土宗,淨土宗善經營,又將佛學簡化成一句“阿彌陀佛”,念千遍、萬遍去修持,然後得西方阿彌陀佛的接引,可以前往極樂世界,抵達彼岸。


    大顯即大密。


    “阿彌陀佛”的確有無上偉力,可眾生福薄,到底是能夠領悟偉力的人多,還是口是心非的人多?多少根本不學佛法的,剃了頭發,念一聲阿彌陀佛,就說自己是淨土宗,然後打著佛門的招牌斂財?勾結權貴,壓榨百姓?


    這是佛門?不,這是佛閥。


    大乘佛教的缺陷就在這裏,既要救眾生,眾生的心性資質又參差不齊,教內壞人多了,難免鳩占鵲巢。以至於所有佛教弘揚的地方,都存在著尾大不掉的情況,甚至嚴重影響國家治理。


    大理國曾經的天龍寺,甚至可以左右大理朝堂。


    扶桑的本能寺,也能左右扶桑朝堂。


    安南的鎮國寺,更甚。


    在安南前黎王朝末期(1009年),萬行和尚就帶領僧侶集團聯合殿前指揮李公蘊趁著國王去世發動政變,改朝換代。


    而李公蘊則是萬行和尚的侄子,由李公蘊建立了李朝,以佛法治國。


    陳朝代替李朝後,依舊推崇佛法治國,兩朝共8位國王出家為僧,一直到後黎朝,這才稍微改善一些,黎利當年是江南士紳們扶起來的,自然重用儒家。


    距離黎利開創後黎朝都過去百來年了,莫登庸篡國,大明又占領安南。


    世事變遷,那位萬行大師,居然還活著?


    阮淦震驚道:“我聽聞大明的叁豐祖師已經是活神仙般的存在,但也不過兩百餘歲,這萬行大師,是如何活到五百歲的?”


    洪覺山冷笑一聲,說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若不是萬行還活著,你以為黎利在建立後黎朝後,憑什麽獲得那麽多自主權?我們扶上去的傀儡,為什麽不一直控製?”


    “張執象還是太嫩了,以為他在安南的敵人隻有士紳,卻不知道,安南的主人從來就不是士紳,而是……僧侶。”


    “均田免賦?嗬。”


    “這安南之田,士紳才占了幾分?寺廟又占了幾分?”


    “你們真以為自己勾結那些邪巫,就可以為所欲為,高僧大德拿你們沒辦法?錯了,他們隻是故意不出手而已。”


    阮淦想著自己也是“一國太師”、“位極人臣”,但到這個地步,居然不知道安南的真相。


    瞬間有些毛骨悚然。


    那是一個延續了數百年的龐然大物……


    “這……”阮淦有些手腳冰涼,洪覺山知道他在怕什麽,嗤笑一聲,說道:“無需擔憂,該做什麽做什麽。”


    “叁豐祖師都要麵對叁百年的大限,何況萬行和尚?”


    “他要真活得好好的,後黎朝又豈會與李朝、陳朝區別如此之大?”


    “不過是萬行在苟活,而他的徒子徒孫乏力罷了。”


    聽聞這些,阮淦鬆了口氣,可隨即又擔憂起來,問道:“萬行大師如果隻是在苟活的話,這……能解決張執象嗎?”


    “張執象可是你們大明的國師啊。”


    他被國師的名頭唬住了,因為一般而言,國師應當是修為最高的那批人,甚至很多時候就是最強的那一個。


    例如萬行和尚,當年他就是李朝的國師。


    還有大明早年的國師,姚廣孝。


    都是惹都不能惹的人……


    洪覺山輕蔑一笑,說道:“你被‘國師’的名頭嚇到了,我們拿張執象沒有辦法,是因為他門第太高,有天師府在那裏照看著,嘉靖,不,大明開國以來,皇室跟道教的關係就極為親密,以至於大暑之世我們很被動,在國內找不到能對付張執象的人。”


    “而如萬行和尚這種,在安南還好,也不敢踏入大明,來找張執象的麻煩。”


    “所以顯得張執象無敵罷了。”


    “可論修為,張執象還嫩著呢,萬行和尚隻要願意出手,斬殺張執象不在話下,問題就是,殺了張執象的代價罷了。”


    “可事到如今,他還坐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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