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寶相莊嚴的講著雙修之法,他的描述直接而露骨,許多人聽了都臉紅,內心有著悸動,可是聽著聽著,大家都沉默了起來。


    仿佛他的聲音有一種力量,帶著人們脫離了最底層的欲望,開始變得空明。


    唯有直視欲望,才能放下欲望。


    雙修,在密宗裏麵的詞匯來講,應該叫“樂空雙運”,我們普遍理解的那種雙修,其實隻是“樂”。


    大樂而性空,以至於無相,則為實相。


    雙修在密宗最早隻傳授給天資最聰穎的弟子,因為普通人無法看破人世虛妄,會沉迷於樂欲,但在密宗的發展傳播當中,終究還是行事不密,也因為人的本性,雙修之法開始泛濫起來。


    就像一個字讀錯了,就隻能改變它的讀音一樣。


    密宗的法師們隻好加以引導,這就有了法海講佛法的這一段,表麵上講雙修,實則引導人們看破塵欲,明心見性。


    值得一提的是,密宗也是大乘佛法。


    隻是跟禪宗這樣的顯宗不同,禪宗隻講一個“悟”字,自六祖惠能以後,更是追求頓悟,而密宗顯然更傾向於神秀的“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密宗講漸悟,講次第修行,雖然也推崇諸法空相,但要先修到極致,再空。


    事以密成,法不輕傳。


    密宗雖然對於修行之法的傳授十分謹慎,但畢竟是大乘佛教,對佛法的傳授同樣十分慷慨,行菩薩乘普渡眾生,願為眾生講法。


    張執象聽明白了樂空雙運,才明白密宗的雙修是什麽意思。


    但,還是包含男女雙修啊。


    接受正統金丹大道的張執象還是不太認可,覺得有取巧之嫌,真正的雙修隻有一個,那就是性命雙修。


    密宗雖然修命,但他們修命是為了“舍命”。


    這跟佛教的基礎理論“緣起性空”有關,所以佛教是偏科的,他們隻修性,不修命,便是修命也是為了舍命而修。


    張執象並不認可佛家這套,但法海能夠引導聽眾直視欲望,審視己心。


    明顯是修為極高的。


    為了打探法海的來曆和目的,張執象前行到靠近法海的位置,在法海休息的時候問道:“道家自東漢魏伯陽著《周易參同契》以來,丹鼎派經曆了由外丹到內丹的發展過程,又有紫陽真人張伯端著《悟真篇》,到本朝《性命圭旨》刊印,經曆一千多年發展,終於成就性命雙修的金丹大道。”


    “佛教專注性空,舍命修性。”


    “所謂樂空雙運,不過是專注修性而已。”


    “上師。”


    “是道家這千年的路走錯了,還是佛家的路錯了?”


    張執象不是杠精,他一直秉承求同存異,但此時為了跟法海搭話,也確實對這個問題升起了探討的想法。


    金丹,性命雙修。


    佛教,舍命修性。


    如果性空是唯一的真,是唯一的實相,那便否定了命的存在,佛道兩家的修行理論,在這一塊的確是不兼容的。


    張執象想看看法海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法海本來是閉目靜養的,聽到張執象的問題便睜開了眼睛,說道:“兩家都沒有錯,隻是道家看到了天地的樂,佛家看到了天地的悲,僅此而已。”


    佛家著眼於緣起性空,在開端和終末,那裏,確實沒有命。


    而道家專注於“反者道之動”,在於循環的過程,確實需要性命雙修。


    一句話便讓張執象明白了兩者本質上的區別,冥冥之中對於道的感悟更上一層,張執象再一次確定這位法海大師,的確人如其名,是法的大海。


    “多謝上師點撥。”


    張執象雙手合十,向法海一禮。


    “南無阿彌陀佛。”


    法海唱了聲佛號,頓時全場所有人都如同雷音響徹一般,有醍醐灌頂之效,隻覺得聽到了天地間最大的秘密。


    普通人當即跪拜,高呼聖僧。


    張執象則頓時明白了,法海在講佛法,在告訴他,佛家從來就不密,或者說,大顯即是大密!淨土宗規定的那一句佛號,直接就將佛法全部傳授出來了。


    禪宗講頓悟,對於普羅大眾來說極難。


    淨土宗便講念佛,一句“南無阿彌陀佛”,反複念,不聽念,念到根上,就不起煩惱,自見光明了。


    阿彌陀,便是無量光,無量壽。


    是最高的密法。


    法海是噶瑪噶舉派,噶瑪是他們這一係,噶舉派翻譯過來,就是“佛聲傳承派”,是佛聲,是密言,是大無上咒,即“南無阿彌陀佛”。


    “上師為普渡眾生而來?”


    聽懂了那句佛號,張執象才有此問。


    “渡一人,可渡萬萬人。”


    “上師要渡誰?”


    “渡你此刻所念之人。”


    “上師受人所托?”


    “受我佛所托。”


    張執象聽明白法海是南京請來的了,隻是法海的態度根本不明,從法海的佛法修為來看,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弑君的舉措才對。


    君王身上的因果,三教中人,如何敢沾惹?


    這位法海大師不可能不懂,他所修所持,也不是那種妖僧才對。


    “上師欲如何渡人?”


    張執象不願意打機鋒,他需要法海表一個明確的態度,無論那個態度是真是假,也總好判斷一些。法海沒有回答,而是抬頭望天。


    忽然,他問道:“聽到了嗎?聲音。”


    張執象陡然一震,他聽到了,那是巨蟒,無比巨大的蟒蛇拖曳行地的聲音……


    他忽然回想起,當初在京師第一次看到《西遊記》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的西遊記在獅駝嶺那章的一首詩:


    攢攢簇簇妖魔怪,四門都是狼精靈。斑斕老虎為都管,白麵雄彪作總兵。


    丫叉角鹿傳文引,伶俐狐狸當道行。千尺大蟒圍城走,萬丈長蛇占路程。


    樓下蒼狼呼令使,台前花豹作人聲。搖旗擂鼓皆妖怪,巡更坐鋪盡山精。


    狡兔開門弄買賣,野豬挑擔幹營生。先年原是天朝國,如今翻作虎狼城。


    ……


    “千尺大蟒圍城走,萬丈長蛇占路程……”


    張執象呢喃著,巨蟒行走的聲音也恍惚間消失了,他明白了,嘉靖要走的那一條路,他和嘉靖約定的道路,是改變了未來,改變了因果的路。


    路上,當有九九八十一難。


    許多東西,將具現化為具體的妖怪……


    法海此來。


    既是幫南京,因為他們噶瑪派也在俗世當中,需要經營生活,但,在法海的內心,是準備來渡嘉靖的。


    他幫嘉靖將一些東西,一些氣運具化出來。


    固然會讓嘉靖遇到更多的危險,但也有更大的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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