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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八節庫存


    通往銀行大廈底層的走廊非常陰暗,隻有一盞被硬卡紙圈罩起來的電燈,有氣無力地散發出昏黃的光。


    使起吃奶的力氣,狠狠推開地下室厚重的鋼門,望著眼前堆積如山的物資,讓站在門口的亞爾曼震撼得張大嘴,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生鏽的水壺、裝在封閉式塑料薄膜裏的棉花、從建築內部拆下來的木材、各種不知名的機械……它們相互混雜著,在寬敞的地下室裏密密疊疊的堆積著,隻有垛堆之間留有一條半米來寬,勉強可供通行的小路。


    以舊時代的觀點來看,這些東西應該被歸類於無用的垃圾行列。然而在廢土世界的生存者眼中,它們都是具有回收利用價值的資源——擦去金屬器物表麵的泥垢鏽漬,它們仍然可以繼續使用很長時間。沒有沾染水份的棉花經過打碎重紡,是最好的製衣原料。至於那些從住宅內部拆下來的零碎木頭和塊狀材料,簡單加工休整之後,可以拚結成嶄新的家具和日常物件。


    輻射改變了世界,流浪在廢土的人們無法擁有舊時代輝煌的文明工業,可怕的食人生物和變異的植物,使采集伐木變得充滿危險。相比之下,從廢墟裏搜集古代人類的遺產加以利用,已經成為新生代人類的普遍共識。


    利用銀行大廈底部停車場改造成的儲備倉庫足有六層,這僅僅隻是其中之一。


    越往下走,林翔平靜的內心也變得越來越狂熱、激動。


    倉庫二層的空地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零件器材,從最簡單的螺絲到各種製式管材一應俱全。它們均來源於流金城廢墟裏翻找出的各種舊時代產品,電視機、冰箱、自行車……被分解拆除成無數零件之後,已經很難判斷出它們本來的麵目。林翔也是從幾塊表麵鑲嵌著“海爾”、“西門子”標誌的金屬麵板上,猜測出它們在一個世紀前的名字。


    三層入口處豎立著一具全鋼結構的活動式車輛支撐架,粗大的電纜與連接著旁邊一台小型柴油發電機。沿著牆壁左邊角落,堆積著數以百計的車輛殘骸外殼,至於右麵,則整齊碼放著數千隻從車身上拆下來的輪胎,它們大多已經軟化變質,粗硬的金屬線條從輪胎表麵的破口昂然伸出,摸上去,有種堅硬的刺紮感。


    “他們把這些垃圾拆開有什麽用?”亞爾曼摸了摸近乎光禿的腦袋,不解地問。


    同樣茫然的林翔搖了搖頭,側身走向通往四層的坡麵梯道。


    轉過通道拐角,一盞從倉庫內部用電線拖出,懸掛在距離地麵三米多高位置的熾光燈散發出刺耳的白光,牆壁兩側以及正前方樓頂,用醒目的紅色塗色畫出巨大的火焰圖案。一個不太規則的黑色粗圓把圖案牢牢圈在其中,自左至右,斜拉出一條代表禁止意義的橫杠。


    倉庫四層的空間沒有上麵幾層那麽擁擠,地麵中央砌有兩個直徑超過一米的機油池。數十條鐵鏈順著樓層頂部的橫梁垂落下來,它們一頭與倉庫中央的簡易滑輪架連接,一頭則捆綁著幾台模樣古怪的機器,這些金屬製品表麵非常光滑,絲毫看不到汙垢或者鏽漬,從滴落在地麵的油汙痕跡判斷,應該是在油池裏經過拆解、清洗,重新拚裝組合的舊貨。


    “真沒想到,他們居然連這些東西都能進行清理……”


    眼裏滿是不可思議的林翔連聲驚歎,作為擁有舊時代記憶的幸存者,他當然明白這些機械的功能和作用——那是從車輛殘骸中挑選出來的發動機,從擺在旁邊幾具經過修理的底盤來看,叛亂份子們顯然是想重新拚合出可供使用的機械載具。這種想法不一定會變成現實,但是不管怎麽樣,如果王燚擁有的食物和彈藥儲備數量更加豐富,能夠再維持幾個月……他們也許就能擁有幾輛威力驚人的裝甲卡車。


    “考伯特——”


    望著這些具有重要意義的東西,驚喜不已的林翔連忙叫過旁邊的護衛隊長:“把這些東西立刻裝上卡車連夜運走。另外,用我們攜帶的無線電設備和王彪取得聯係,讓他立刻派出運輸車隊,把這裏所有的物資一件不少全部帶回隱月城。”


    這一刻,林翔覺得自己就像是小說故事裏貪婪、吝嗇的威尼斯商人。


    廢土世界什麽都缺。


    作為舊時代文明的核心,城市擁有數量驚人的物資,占據一座廢墟,相當於擁有一個天然礦場。


    唯一的遺憾,這裏距離隱月城實在太遠了。如果不是考慮到來回路途必須消耗大量能源和燃料,林翔甚至想把流金城廢墟裏的每一根鋼筋都挖出來裝車運走——它們都是經過反複提煉的優質金屬原料。


    興奮地轉過身,朝著通往下一層倉庫的坡道剛走了幾步,隻見神情冷肅的楊華忽然從對麵走了過來,他艱難地咽了咽喉嚨,用幹澀的語氣說:“另外那兩層……你們別去了。”


    “為什麽?”亞爾曼意外地問。


    楊華活動著脖頸,仿佛這個動作可以讓他忘記曾經令人不快的記憶:“下麵兩層是冷庫,裏麵裝的……全部都是屍體。”


    “數量有多少?”林翔平靜的問,臉色像聽到普通消息一樣的平靜和無動於衷。


    “成百上千,或者還要更多,他們全部都被冰凍著,就像一個龐大的肉類倉庫——”


    楊華深深地吸了口氣,眼神也變得銳利和冰寒:“據俘虜交代,這些屍體都是被捕殺的平民和戰死的反叛者,這裏由王燚直接監管,具體負責人是一個叫做蘇特。蘭德沃克的家夥。之前我們遇到那種由屍體改造而成的怪物,正是他的傑作。”


    “蘇特……蘭德沃克?”


    林翔微微皺起了眉,淡淡地說:“一個很奇怪的名字。”


    “按照俘虜的說法,王燚一般都管他叫醫生。”楊華補充一句。


    “醫生?”林翔一怔,眉頭皺得更緊了。


    ……


    冬季,白晝已經變得非常短暫,籠罩著流金城的仍舊是昏暗的光,加上天空中始終低垂著的輻射雲,雖然還不到黃昏,整個城市已經逐漸趨於黑暗之中。


    尖銳的呼嘯聲震顫著人們的耳膜,幾個小黑點以異乎尋常的速度直飛過來,頃刻間劃破昏暗的天空,落在中央大廈前的廣場上,爆起一串巨大的火球,烈焰裹挾著黑煙騰空而起,衝擊波的震蕩下,沙袋壘成的工事以爆炸中點為圓心,由內向外傾塌延伸。


    接二連三的爆炸從廣場四周傳來,與第一波次的壓製攻擊不同,後續發射的炮彈沒有釋放火焰,破開的彈體內部飄散出白色的濃密煙霧,它們很快在廣場上蔓延開來,隱蔽在沙壘背後的士兵似乎也感覺到情況不妙,連忙避開煙霧襲擾,快步朝著中央大樓入口疾奔。劇烈運動刺激著血液流速加快,吸入身體的麻醉藥劑發揮出比想象中更強的作用。沒過多久,守衛者們隻覺得渾身綿軟,連提起武器的力氣都沒有,在困頓大腦的催促下,慢慢合攏沉重的眼皮。


    煙霧中傳來發動機囂張的咆哮聲,帶有坡形撞角的裝甲車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如同一頭剛剛脫出牢籠的野獸,帶著嗜血的狂暴和凶猛從白色煙霧裏直衝出來,重重碾過幾個歪倒在地麵上陷入沉醉的士兵身體,這才在距離大樓階梯兩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一隊頭戴防毒麵具的士兵像幽靈一樣從白霧裏走出,迅速占據有利位置形成防禦,架在沙壘上的重機槍也被抱進大廳,指朝電梯和樓道出口。


    身穿黑衣的費屠推開裝甲車門,以恒定的速度不緊不慢踱進大廳,解下頭上的防毒麵具,深深地吸了口氣,把幹瘦的雙臂分朝兩邊伸展到極至,帶著蒼白麵皮上一抹因為激動而產生的潮紅,抬起頭,像野獸一樣瘋狂嗥叫:“所羅門!老子來了——”


    ……


    樓梯上的戰鬥沒有任何懸念,中央大樓裏的警衛根本無法抵擋槍射式麻醉氣霧彈頭的攻擊,沒有任何人員傷亡,佩有費家標誌的士兵們在不到十分鍾的時間裏,控製了整座大廈。


    這其實算不上什麽高科技武器,舊時代的警用槍械表中,就有與之類似或者相同的東西。不過,出於安全角度考慮,那一時期的麻醉氣霧彈頭藥效有限,而不是像費家這樣填充進數量驚人的高效藥物。如果按照舊時代的化學武器標準,這已經不能算是單純意義上的麻醉彈,而是一種帶有強烈殺傷性質,能夠把人活活醉死的毒氣彈頭。


    “咣——”


    邁著輕快,或者應該說是急不可耐的腳步,費屠在幾名精銳士兵護衛下,跨過被鮮血盡頭,上麵還仆有屍體的地毯,走到六樓辦公室門站住,粗暴地一腳踢開房門。


    所羅門像平常一樣坐在靠近窗戶的座位上,麵無血色地望著破門而入的不速之客。他手裏握著一支精巧的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正指著費屠眉心。可是不知為什麽,這種看似英勇的舉動,卻讓他的手臂微微有些顫抖,為了托住沉重的槍身使它不至於產生偏斜,他不得不放開摟住旁邊克裏斯蒂娜腰上的左手,用它死死握住槍柄,絲毫不敢放鬆。


    “嘖嘖嘖嘖,真是太難看了——”


    費屠肆無忌憚地拉開椅子坐下,以極其誇張的強力姿態,把半個身子朝前傾斜撲在桌麵上。他緊盯著戰戰兢兢的所羅門,毫不畏懼正指自己的槍口,像一條陰冷的毒蛇死死注視對方。漸漸的,兩片薄薄的嘴唇中間,露出一絲殘忍的笑。


    “開槍啊!你他媽的到是快開槍啊——”


    他陰測測地冷笑著,由於距離太近,從嘴裏蹦出的唾沫星子直接噴濺在所羅門臉上:“你不是很想殺了我嗎?快動手啊!隻要打爆我的頭,外麵的士兵立刻就會衝進來。他們不會輕易放過你,更不會讓你死得很舒服。我吩咐過他們,要用燒紅的鐵鉤插進你的屁股,把腸子反拽出來,在你身後長長拖開,再用鐵拴捅穿你的身體,掛在這幢大樓頂部的橫杆上,讓流金城所有居民都能看見,他們尊敬的所羅門先生的下場——”


    大滴的冷汗,從所羅門頭頂滲出,順著肌肉抽搐的臉龐滑落下來。


    他很清楚,手裏這枝槍對費屠幾乎算不上什麽威脅。那個邪惡的男人擁有四級強化能力,有一定把握可以從自己的身體變化判斷出開槍時機,從而躲過致命的子彈。


    所羅門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後悔——早知有這麽一天,自己無論如何也應該找醫生打上一針。


    “……你,你想怎麽樣?”他臉色蒼白得可怕,說話的聲音也有些顫抖。盡管對手年齡遠比自己年輕得多,但是所羅門卻明顯感覺到死亡的臨近。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勇敢的人。


    雖然,他是個男人。


    “你應該明白我的想法。”


    費屠貪婪而淫邪的目光,在他和克裏斯蒂娜之間來回打轉。他攏起手,白晰細長的手指相互交叉在一起,直截了當地說:“我需要這座城市。還有……這個女人。”


    “你的意思是……合作?”所羅門強笑著幹咳兩聲,他有意識忽略了對方話裏的後半段內容。


    “合作?”


    費屠爆發出一陣歇斯底裏的狂笑,可是笑容裏卻充滿了森冷的寒意:“你現在還有什麽資格和我談“合作”這兩個字?如果時間倒退回兩天以前,或許還有這個可能。至於現在……嘿嘿嘿嘿!”


    忽然,他揮起右拳重重砸在桌麵上,隨著刺耳的爆裂聲,整塊桌板從中斷開,散成幾塊互不相連的碎片,分朝左右兩邊傾斜著歪倒。


    “打開保險箱,交出所有倉庫位置和開啟密碼,我可以饒你一條狗命——”


    費屠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卻很清楚,尤其著重於結尾的“狗”字。


    那麽多年了,費家的商業網絡一直受製於流金城。由於家族所處位置偏僻,周邊區域交通網絡情況不是很理想,與其它勢力的物資交換、流通速度也陷入困頓。出於刻意壓製和打壓的心理,所羅門要求進入流金城市場的費家商品,必須交付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高額稅金。除去生產和運輸上的消耗,費家的實際利潤其實所剩無幾。


    廢土世界的商業流通,仍舊以原始的以物換物為主。大型家族機構發行的貨幣,很多時候隻是做為衡量彼此商品價值的參考、衡量依據。在收入銳減的現實麵前,費家隻得被迫減少武裝規模,縮編人員避免不必要的損耗。


    費家家族所在地南、北兩麵均為無法穿越的重輻射區,東麵的道路還算暢通,但是距離最近的定居點也遠在數百公裏外,唯一剩下的貿易渠道,就是西麵的流金城。


    對於費家,所羅門一直抱有很大的戒備心理。除了高額稅金,他還從警衛部隊當中分出相當大的比例,在臨近公路上設置哨卡和堡壘。為了擺脫被動局麵,費家一直嚐試著要求與流金城進行商業合作,甚至願意為此支付大量酬金,然而,所羅門根本不予理會。


    “你這頭肮髒無恥,卑鄙下賤的豬——”


    未等所羅門做出回答,費屠忽然從椅子上跳起,狠狠扣住他握住槍柄的右手反向猛掰,劇烈的痛感使所羅門發出淒厲的慘叫,這越發激起費屠內心的殘忍的虐意。他伸出左手抓住所羅門的衣領,用力拖拽到自己麵前,貼著對方的耳朵狂吼咆哮著:“老老實實交出所有東西,我會放過你。但是在這之前,我必須讓你好好吃點苦頭——”


    話音未落,隻聽“哢嚓”一聲脆響,所羅門右手食指已經被硬生生地掰斷。臉上一片死樣灰白的他張大嘴唇,像脫水瀕死的雨一樣大口喘息,喉嚨裏發出意義莫名的低嚎。被拖離座位的身體向前傾斜,勉強保持平衡的腿腳還在不由自主地抽搐著。


    “你他媽的壓製了費家那麽多年,收點利息,也是應該的。”


    費屠神經質般狂笑數聲,高高輪起右拳重重砸在所羅門臉上,拳肉相交瞬間,傳來鼻骨粉碎的聲音。慘叫與哀嚎刺激著費屠久以壓抑的心,他甚至覺得有種酣暢淋漓的快感,拳頭一次次落下,沉悶的砸肉聲和骨裂聲交替混合……很快,所羅門的求救和哀求越來越小,整個房間裏,隻剩下粗重亢奮的鼻音,以及輕微的掙紮與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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