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恒在上海盤桓了一個月,大抵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他剛從北邊來,到皂山鎮隻住了兩天,便又跑蘇杭上海。家裏女人都沒時間相處,這算怎麽回事?


    正逢著這天,林黑兒、馮敬堯和馬三都在陸公館。


    陸恒於是道:“此間事定,我明日便要離開上海。”


    陸定吃了一驚:“賢弟這就要走?”


    連陸恒抱著的幹兒子陸屹,這小小嬰孩都瞪大了眼睛。


    陸恒笑道:“我本意是為尋幾本書,卻哪知間歇出了這麽多事。我剛從北方下來,贛西那邊屁股都沒坐熱就來上海攪風攪雨,家中諸事丟在一邊可說不上美。”


    陸定聽了,微微頷首:“倒也是...賢弟這裏回家,我雖不舍,卻也理所當然。也罷,我早打算去日本留學,賢弟明日走,我也擇日東渡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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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我知道賢弟對物理之書籍所需甚大,藏書樓以後會持續向外搜羅書籍。”


    陸恒笑道:“那便不要隻局限於物理。什麽都要。尤以西夷諸國的書籍,要多多搜羅。”


    陸定道:“我會吩咐下去。”


    又說:“賢弟日後若來上海,切莫忘了這陸公館。閑暇時務必要來坐坐,便我不在家,你嫂子也在。”


    陸恒失笑:“我幹兒子也在呐。忘不了。”


    這裏說了幾句,陸恒轉對林黑兒道:“諸事已入正軌,以後怎麽做,就看你們自己的啦。”


    林黑兒道:“若是沒有陸先生,咱們那麽多姐妹,那麽多孩子,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心中感激,不言而喻。


    陸恒擺了擺手:“此間事,我既然知道了,便不可不管;但我又做不了太多,具體的還是要落在你們頭上。對了,還有顧如卯那個小夥子,挺好的人。”


    林黑兒道:“他是個熱心腸,真正的好人。”


    陸恒笑道:“好人有好報。”


    便對馬三道:“雖然有我的名頭在,但婦幼協會應該有自己的力量。馬師兄,你責任也不小。”


    馬三鄭重點頭。


    眼下他負責婦幼協會保衛力量的組建,對他來說,這是個很好的曆練;至少比在市井之中瞎晃蕩好得多。


    而且這力量組建起來,也不耽誤當初陸恒與他說的去港島建廠的事。相反,力量越強,這件事也越容易。


    到時候派一支人馬到港島,做什麽不比他師兄弟隻幾個人來的順利?


    最後才是馮敬堯。


    陸恒道:“雖不曾與徐大人照麵,但青幫的作為,我看在眼裏,挺好。”


    這段時間以來,上海的拐子幾乎被青幫一掃而空;連青幫內部涉及此事的,也全數被徐寶山處理掉了。


    至於鎮江柳家,馮敬堯的人還沒到,柳家就給鎮江的老百姓一把火燒成了白地。鎮江作為丹陽的一部分,當初丹陽教案老百姓從沒忘記。這次柳家再度做出如此惡虐,老百姓想起當初傷痛,立時群起而攻——這其中,也有鎮江另外的一些豪強推波助瀾。


    左右柳家是銷聲匿跡了。


    在上海灘婦幼協會的建立、成衣鋪子連鎖的事情上,青幫出錢出力,費了許多心思,陸恒也看在眼裏。


    所以他給了馮敬堯一個忠告:“我看過你們青幫的幫規,挺好。隻是遵守的不多。若能嚴守之,青幫不失為一個挺好的團體。可惜...大煙館子的事,實在太過惡劣...”


    這一點,是青幫無法令人原諒的大惡。


    上海灘的鴉片,青幫是主流。鴉片的危害,不言而喻。可惜,在這個時代,鴉片流毒已廣,陸恒也沒有任何辦法。


    因為鴉片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成為一個龐大產業。不單單從海外進來,許多老百姓也種植鴉片,南方各省都有。


    黑道白道,都把這當作正經生意,不可割舍。


    隻有當這個國家重新站起來,集眾之力,才能掃清這毒瘤。


    陸恒能保證的,隻有身邊的人;對更多的人,他幹涉不到。


    當然,長遠的想法是有的,但此時還沒到時機。


    陸恒話未盡,但馮敬堯卻一時間想到許多。


    道:“陸爺的話,敬堯會一字不差轉達給徐大爺。陸爺放心,上海灘這片,婦幼協會的事,就是青幫的事。若婦幼協會出了任何問題,您拿我是問!”


    陸恒點了點頭:“好。”


    翌日,陸恒灑然離開了上海。


    ......


    說來這一趟,做了好大的事。但在陸恒而言,就他自己的感受,仿佛隻尋常。因為對這個時代來說,什麽事都是小事,唯獨打破桎梏、再造天地,才是真正的大事。


    對陸恒來說,天安門上偉大領袖的宣言,才是最偉大的事。


    他陸恒小角色一個,什麽都不是。


    回到蘇州,陸恒直奔山上去見師伯。


    老道士還是孤零零一個人,在崖上練炁。


    見陸恒來,老道士笑道:“你這回去上海,倒是鬧出不小的動靜。”


    陸恒道:“適逢其會,亦是沒法子的事。”


    老道士微微頷首:“我老道等閑不下山,便多因為這紅塵種種,吃不住那股勁兒。當年你師父下山之後不久,我也下了山走了一趟。年輕時脾氣暴,見不得邪魔外道,隻殺來殺去,殺到頭,這世道還是沒變。”


    “後來想清楚了,這世道,不是一個人的世道,是所有人的世道。一個人改變不了所有人的世道,隻有當所有人都去改變的時候,世道才應之改變。所以老道又回到山上,兩耳不聞窗外事。”


    這其中許多無奈,便是這世道的映照。


    陸恒的師父魏合意,當初不也躲在山東某地的山上?是閻書勤去請他,他捱不住,又因為心中執念放不下,這才下山來。


    而師伯這裏,下山走了一遭,也遭不住,最後隻好躲起來。


    有什麽法子呢?


    這不是個人的錯,是世道的錯啊。


    老道士含笑著說,但眼神裏,仍然有那麽一絲難以釋懷的無奈。


    “我在閣皂山住了幾十年。”他說:“幾年前,龍虎山的道友來找我,說外夷的好手不大好對付,我於是搬到這裏來。”


    陸恒忍不住道:“這事主宗都不知道嗎?”


    老道士微微搖頭:“告訴主宗作甚?掌教雖是掌教,卻也是凡人一個。他知道有什麽用?”


    陸恒了然。


    老道士說:“大世之下,混亂頻起。說來當年還是鹹豐時候,夷人便派了些好手去刺殺皇帝。我那時年輕,你師祖算出其中的道道,本意讓我走一趟,我沒去,當時你師父也已下山。這韃子的朝廷,我是不大看的上的。”


    “倒是龍虎山有兩位前輩走了一遭。回來了一位。我就此了解過,那夷狄派了二三十人,當時刺殺正出逃京城的鹹豐帝,半道上一番廝殺,折了三五人,將夷狄全數留下了性命。彼時那慈溪便已顯露出高強手段。”


    “你道慈溪為何能作了西太後,與東宮並列,便正因此事。她是救了鹹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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