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到了這贛西,當麵的也都不是外人了,些個事兒自無不可說。


    便馬三,也被陸恒逼到現在這份上,成了洋人和官府的雙重通緝犯,不怕他知道了出去亂講——便真講了,陸恒也沒什麽可忌憚的。


    “老妖婆是個絕頂高手,”陸恒道:“我師父兩次刺殺,皆未能成功。且那賊婆子心思縝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逮著機會把她弄死。”


    頓了頓,道:“那槍杆子,便是在第一次,於頤和園刺殺她的時候毀壞的。”


    朱大錘聽了不禁讚道:“連隕鐵的槍身也吃不住你的勁兒了,慈溪死後,這天底下怕是沒幾個人能跟你過招了。”


    便道:“你說又找著材料了...能和寒鐵槍頭相配的,可不好找哇。”


    陸恒笑道:“就是這次回東北,在奉天鬧了一通,遇著了東瀛來的日本武聖。這廝是個厲害的,比慈溪身邊的薩滿還強了一分。尤其他手中一口倭刀,極是鋒利,能讓我感到威脅。我把這廝殺了之後,奪了這口刀,覺著材質不差。”


    道:“稍後你給掌掌眼,如果能融了它,作為槍杆子的主材,那自再好不過。”


    朱大錘興致盎然:“日本武聖的刀?那倒真該好好瞧瞧了。”


    隨後便又說起北方的局勢,說義和團的紛亂。贛西這兒消息封閉,皂山鎮更封閉,消息沒傳過來,朱大錘還不知道。


    他雖然不喜歡摻和事,但聽聽卻挺又興致。陸恒和馬三都是親眼目睹義和團的種種行為,不論是義和團與洋人的對抗,還是燒殺搶掠,是說起來猶如身臨其境。


    朱大錘不禁長歎:“義和團這麽搞,早晚把自己搞死。”


    陸恒道:“他們太零碎,裏頭參雜了許多流氓土匪,也難怪如此...有的人一心想要趕走洋人,有的人卻想著從中發財呢。”


    皆自沉默。


    陸恒又道:“義和團搞的越凶,洋人的反應越激烈。看著吧,洋人一定會動手,而清廷會將義和團拋出去給洋人出氣,說不得還有更嚴重的,比如被洋人攻破京師。”


    這話一說,朱大錘和馬三都吃驚起來。


    陸恒道:“京師雖城高牆厚,可如今這世界,巨艦大炮才是王道。城牆的用處,已被削弱到了極點。以清廷的尿性,丟了京師我還真不覺得奇怪。”


    朱大錘和馬三兩個,都無言以對。


    滿清說來千不好萬不好,可終歸如今掌著這片土地。京師若陷落,其影響力超乎於此前任何一次失利。


    這是預備給滿清這個腐朽王朝的最沉重的一擊,連京師都丟了,滿清還有何顏麵坐天下?便為之後的時局埋下引子;同時,也是漢家兒郎重新奮起,找尋出路的轉折點。


    朱大錘露出憂色:“照這般下去,必是越來越亂。也不知這皂山小鎮還能安穩多久...”


    陸恒微微搖頭,不言。


    再過些年頭,神州大地再無安穩之處。


    “能靜幾時是幾時吧。”陸恒這麽說。


    抵達皂山鎮的時候,已是過了中午。這會兒聊了一下午的天兒,眼看到傍晚,廚房裏的手藝活兒到了桌上。


    一番吃吃喝喝不提。


    晚上,該走的人走了。屋裏,陸恒和宮蘭、黃春兒、九兒圍著火爐,就他們四個。


    此時三月關頭,入夏前最後一次返寒,這贛西還有些冷意。便把爐子燒起來,圍著烤火。


    陸恒自然是寒暑不侵的,宮蘭練武的也不怎麽畏懼寒冷,九兒東北人,也不大怕冷;黃春兒則不行,她柔柔弱弱一姑娘。


    眼下再無外人,陸恒便把白天不方便說的,這裏說出來。


    “嶽丈為你起了個字,喚作若梅。”陸恒對宮蘭道:“你性子清冷,這名字與你合拍。我覺著挺好。”


    宮蘭眼中露出一絲詫異:“我爹給我起字作甚?我又不是男兒。”


    陸恒沉吟了一下,道:“你爹寫信,讓我快些回東北你是知道的。”


    他抓起宮蘭的手,按著:“回到東北,見了你爹爹,才知道宮家出了不少事。”


    “你爹讓我去東北,第一是跟我商量,咱們以後若是有了孩子,過繼一個到宮家繼承香火。”


    宮蘭怔了一瞬,臉蛋微紅,下意識道:“過繼香火做什麽?我哥...”


    半句話,她反應過來。露出了不可置信之色。


    陸恒抓緊她手,微微點頭:“你哥不忿東洋人的囂狂,上台與人打擂,死了。”


    宮蘭的手一下子抓緊,狠狠的扣著陸恒的五指:“不可能......”


    她眼中閃過一抹淚光,卻咬著牙,不肯落下來。


    畢竟是親哥哥,從小到大,哪兒玩兒都帶著她,有鍋哥哥背,有好事都想著妹妹。宮大那廝雖然是個紈絝,真本事不大,可對宮蘭是真的好。


    黃春兒聽著,驚的捂著嘴巴,又去拉著宮蘭的另一隻手,予以安慰。


    九兒驚道:“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二姐兒家在奉天勢力很大嗎?”


    陸恒輕聲道:“這事誰都沒能料到...宮蘭她爹爹迫於官府的壓力,本已嚴禁宮家人與洋人衝突,但宮大的脾氣,宮蘭大抵知道,他沒忍住,偷偷去奉天,然後上了擂台。”


    宮蘭此時心裏,哥哥和父親的身影交錯。宮大對她的好,來來回回的徘徊在新湖;又想著哥哥死了,父親該有多傷心...


    兩滴淚水終於還是滑落下來。


    陸恒攬著她肩膀,抱在懷裏:“我已答應了嶽丈,咱們以後有了兒子,就過繼給宮家續香火。”


    宮蘭悶悶的嗯了一聲,在陸恒懷裏低聲抽泣起來。


    良久皆無言。


    這世道,本就是人命草芥;沒發生在自己身上,感觸沒那麽深。可一旦自己的親人橫死,那萬萬是不能接受的。


    人本來就是如此。


    能將所有人的感受都體會到,將所有人的痛苦都背負起來的,隻有那些偉人們!平常的人是做不到的。


    良久,等宮蘭情緒穩定了,陸恒才道:“東北那邊的情況不是很好。嶽丈不願對洋人低頭,已開始組織反抗。我在東北留了個把月,收攏了不少胡子,應該能起到一些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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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說:“馬三這次是被我逼來的。他心性有問題,言語間有意向洋人靠攏,我便帶他去殺了些洋人,把他逼成了通緝犯。這次他跟我一道過來,一是因為此事,二是來踩踩路子,為宮家尋一個後路。”


    “這是丁師伯與你爹爹共同的想法。如果事不可為,就撤離東北,到南方來。”


    這一晚上,一家四口依偎著火爐。陸恒平靜的說著這些話,說了自己這段時間做的所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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