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覆蓋時候的清末東北,要說最艱難的,除了飽受欺壓、盤剝的麻木老百姓,大抵鳥兒排在前三位。


    大多數的鳥兒沒有儲存食物的習慣,大雪天裏也要出來找吃的。攔在它們麵前的第一道坎,就是厚厚的積雪。


    鳥叫聲吵醒了陸恒。


    睜開眼,扒拉開皮襖,冰涼氣竄進來,一下子就精神了。


    篝火燒的旺,一陣陣熱力撲麵而來。


    篝火上架著銅壺之外,還有兩個野雞,正炙烤著,散發出令人垂涎的香氣。


    呼呼的風聲,陸恒抬頭,看到一個清臒的身影,在不遠處的雪地裏閃轉騰挪。


    是魏合意魏道爺。


    魏道爺身材著實不高,不到一米七,也不魁梧——就陸恒所知,大多道士都比較清瘦。魏道爺年紀必定不小,衣服穿的也不厚實,身材更顯幹瘦。


    但他拳腳功夫這裏顯露出來,舉手投足迅猛暴烈,一眼裏如同一個提著大槍在沙場縱橫捭闔的猛將!


    極具一種反差感。


    陸恒心裏瞬間冒出‘武功’兩個字來。


    他這裏出神的看著,腦子裏許多念頭接二連三的生出來,一時間暈乎乎的。


    好半晌回過神,不禁暗自想到:“連七十二地煞之術這傳說中的神仙術都存在,魏道爺會武功又有什麽奇怪的呢?”


    這麽一想,就正常了。


    這年頭,東北大地,遍山頭的綠林好漢,他附身這孩子一家不就是被胡子殺了麽。老道爺這麽大年紀,獨自一人行走,若沒有本事,怕是早成了這大雪覆蓋下的一具屍體。


    這會兒功夫,魏合意老道走完了幾趟拳腳,收功,緊閉著的嘴巴裂開縫隙,吹出一口似利劍一樣的白氣,飆出丈餘才散開。


    老道爺收了功,整個人的氣質一下子內斂起來。再一看,哪裏看得出之前沙場猛將的凶猛?卻是個笑眯眯慈祥的老道人。


    “咋的?”


    老道爺蹣跚著走過來:“小眼睛直了。”


    陸恒忙道:“是不曾想道爺會功夫。”


    老道爺哈哈一笑:“沒點本事我怎敢走天下?”


    就著火堆坐下來,瞅著野雞烤了熟透,取下來,分了陸恒一隻:“這可是好東西,飛龍呐,老道一大早好不容易捉來。捉緊些吃,吃完了我還要繼續趕路哇。”


    完事,老道爺把銅壺遞給陸恒喝了一口,斟酌道:“我老道這裏遇著你這孩子,也是個緣分。你雖是個孩子,卻早熟知事,你父母俱喪,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又道:“你是回你青山口的家,還是怎的?”


    陸恒猶豫了一下,道:“道爺,青山口我是不能回的。殺我父母的,就是十八裏鋪的禿三炮。說不定我家的田產宅院,這會兒都已是給他占了,我這還怎麽回去呢?”


    記憶非常清晰。當時胡子殺出來,自個兒就在大喊,說什麽禿三炮來也雲雲。原身的父親也喊出禿三炮的名。說明不是別處的胡子假禿三炮的名字行事,殺原身父母的,就是禿三炮。


    魏合意聞言微微頷首:“倒也是這個理兒。”


    便道:“你說你父母帶你去看望外祖,你外祖家在何處?”


    陸恒道:“京師。”


    “京師?!”魏合意詫異了一下,道:“那可不成了。老道這回要去奉天,不定啥時候去京師,與你不同路哇。”


    陸恒福至心靈,跪下來梆梆梆幾個響頭:“師父!”


    抬起頭來:“師父,我父母俱亡,外祖路遠。懇請您憐憫我一二,收我為徒。我給您養老送終,承您衣缽!”


    魏合意哈哈大笑,他一把扶起陸恒:“好,好!不曾想我老道臨到這裏,竟收個徒弟。你孑然一身,老道也是孑然一身,相逢在此是緣。昨夜聽你談吐,見你神態,實已動了收徒的念頭。”


    又道:“可我老道要臉,總不得我求著你小子給我做徒弟。果然你也是機靈鬼,知道老道的意思。這樣很好,很好。”


    便道:“我是個走江湖的單幫,沒那麽多規矩。你這裏叩了幾個頭,喊我一聲師父,咱就是師徒。起來,讓為師好生看看...”


    魏合意實有收徒之心,而陸恒更是走投無路。


    果然是個緣分,沒得話說。


    冰天雪地,萬物無蹤,一老一小,能如此相會,如老道所言,果然緣分無疑。更兼陸恒口齒伶俐,言語條理,知恩義、懂禮儀,再有這救命之恩,收徒便是順理成章。


    定下了名分,稍作準備,便要啟程。


    老道對陸恒說:“我這回來東北,短時間內不會入關。你年紀還小,正好隨在旁側,仔細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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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道:“我本來也出名門,可江湖路遠,如今卻是個跑單幫的道士。要說會的東西可不少,這拳腳的上的功夫、紅白法事、畫符捉鬼、道經儒典,都有些手段。你隨我好生學,把我這一身本領傳下去。”


    “你是個伶俐的。為師走了幾十年江湖,十來歲的孩子如你這般伶俐聰慧,可不曾見過幾個。要說這人啊,莫非都是好為人師?我見這你這塊璞玉,實在心中喜歡。”


    “卻須得跟你說個道道,我雖如今跑單幫,沒有繁文縟節的規矩,可在為師門下,也須得謹遵道義。”


    “一是要記著自己的根兒,你是這土地長出來的,便要記得你是這土地的人。這是最大的道義。若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再說道義都是假的。”


    “這第二,便是不能恃強淩弱。你日後學的本事,要打打殺殺我不管,可是不能去欺負弱小。咱們這些老百姓,已是苦的夠可以,你若還去欺負,那便是不當人子!”


    “這第三,我老道年紀著實不小。指不定哪天死了,你得把我本事傳下去。若能發揚光大,那我九泉之下也高興。”


    老道士絮絮叨叨,與陸恒說著他的道理,陸恒豎起耳朵,仔細傾聽,不敢忘卻。


    陸恒心中是高興的。


    因為自己的人生原則與師父的規矩並不相悖,思想在一條線上,無疑師徒相處相得益彰。若原則相悖,便自然不是好的。


    蒼茫大地,一大一小,一老一少,兩條人影,在雪地中蹣跚,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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