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我是你父親


    沈遇的聲音清清涼涼,穿過冗長黑暗的走廊盡頭,落入了沈非瑜的耳朵裏。


    影影綽綽的線條迎著昏黃微斜的光,斑駁流轉在那張淡漠的俊容上。


    照樣精致矜貴,眉眼卻染著三分蒼白。


    沈遇?


    她的脊背在發抖。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沈非瑜看了一眼程清池,終於明白。


    她抹去眼角的淚,笑道,“很好啊,幫自己的小情人說話,真看不出來你還挺護短的?我問你們這對狗男女,對得起齊喬嗎,嗯?”


    那一瞬間,沈遇的眼神驟然變了變,眸子底下是深不可測的陰光,“你說什麽?”


    並非是個簡單的問句。


    威脅,震怒,各種紛繁的情緒足以證明這個男人目前的心情,並不是沈非瑜可以隨意招惹的。


    可沈非瑜站直了身體,伸長了纖細的手臂,指著沈遇,一字一頓,“我說,你們這對渣男賤女,夠清楚了嗎,沈先生?”


    彌久的沉默。


    他終於開口,薄唇勾起若有若無的弧度,似嘲弄,又似輕蔑,狹長而又精致的眼眸在燈光下微眯了幾分,以一種打量可笑玩物的姿態,打量著沈非瑜。


    “你是瘋狗嗎,死了弟弟所以見誰就咬,怎麽著,罵我一句沈若瑜就能活過來?”他笑了笑,“你弟弟命薄能怪誰。”


    “你他媽再給我說一遍?”


    沈非瑜幾乎想衝上去將這個衣冠楚楚的男人給撕碎,撤下那副虛偽的眼鏡,讓他露出刻薄又冷血無情的真麵目。


    可並未靠近,便湧上來的沈家保鏢所擋了下去。


    沈遇仍舊隻是看著她,就像看一個無關緊要的瘋子發瘋,甚至連眉眼都不曾波動一下。


    這種姿態,卻愈發令沈非瑜近似於癲狂,他憑什麽,憑什麽羞辱她的弟弟?一個已經沒有了生命的孩子!憑什麽?


    “好了,阿遇,你少說兩句,現在不是爭論這些的時候。”


    直到另外一抹渾厚低沉的聲音從拐角處冒了出來,沈非瑜才收攏思緒,她掙脫開,“放開我!”


    沈老爺子的身形緩緩,哪怕是上了年紀,卻並不如同齡人一般,依舊如鬆如柏,唯有鬢角處的幾抹斑白,和隱隱約約的胡須,才提醒人們——他大概年過花甲。


    那張臉照樣冷硬分明,這方麵沈遇像極了他,隻不過,眼前的老人又多了歲月的沉澱,經曆過大風大浪,早就看透了世事沉浮,故而眉眼之間,是略帶距離感的雲淡風輕。


    他年輕的時候,大抵也是個容貌出眾,豐神朗朗的人。


    沈氏輝煌的締造者。


    沈遇像他,卻又完全不像他,至少在五官方麵,沈遇要更細膩精致一些,沈非瑜呆愣地看著,她想,早已過世的沈夫人,肯定也是傾國傾城,不然不會生出沈家兩兄弟這樣的姿色。


    他的出現,竟連沈遇的氣場都蓋過,烏壓壓的一行保鏢,自覺屏退到兩邊,沉默不語。


    高瘦儒雅,西裝筆挺,手上的腕表折射出鑽石黃金混合著的奢侈的光,滴滴答答,在靜默裏慢慢走動。甚至連發線都一絲不苟,哪怕是領帶,都服服帖帖地垂在胸口,毫無褶皺,皮鞋昂貴而鋥亮,與嶄新的無異,典型的——上流社會的貴族做派。


    “你去旁邊,讓我和你妹妹說說話。”


    老人朝著沈遇的方向,用眼神示意一下,沈遇在他麵前,不知不覺,竟也收斂住了那份高貴逼人的傲氣。


    妹妹?


    沈非瑜的身體微微往後一仰,這個人,眉眼和鼻梁,長得可真是眼熟呢。


    到底有多眼熟?看到他,仿佛就看見了自己。


    她喃喃,妹妹,誰的妹妹?


    沈遇點頭,“爸,別太激動,注意身體。”


    “我心裏有數,你把無關的人都帶下去。”


    “好。”


    於是,沈遇對著保鏢們揮揮手,他們自然知道要怎麽做,很快,走廊裏的人便褪去了一大半。


    唯有那個程清池。


    他皺了一下眉毛,不想靠近,又不得不去提醒那個看上去完全無神的女孩兒。


    “別在這裏待著,跟我去那邊。”


    她的身體一顫,終於將抽離已久的靈魂捕捉回來,沙啞地應了一句,乖乖跟在沈遇的身後。


    醫院外麵,涼風陣陣,地上的殘雪尚未散去,夾雜著枯枝爛葉,濕漉漉的一片。


    沈遇看著程清池那張微微腫脹的臉,以及哭紅了的一雙眼。


    似乎每次見到她,都是一副很狼狽的模樣。


    “自己去開點藥,這點總不用我提醒你吧?”


    程清池木訥地點頭。


    上次渾身是血跡斑斑,連頭發絲都混著幹涸又令人作嘔的味道,這次倒是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


    格子衫配牛仔褲,扣子一排一排,整齊而又妥帖,那雙帆布鞋被反反複複洗得發白,都是舊東西,卻也幹幹淨淨,隻是那張臉,淚漬縱橫。


    大抵是因為現在的場合特殊,又是因為醫院門口隻有他們兩個人。


    沈遇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然後便得出了一個結論——土,土到他一個紳士慣了,從不苛責女生的穿著打扮的男人,都禁不住皺了一下眉。


    他單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西裝外套鬆散隨意地掛在手臂上,月光下,身條愈發流暢筆直,如一棵頎長挺拔的竹。


    醫院的長廊內,也是靜謐沉默的氣氛。


    老人終於將沉沉的目光落在沈非瑜的身上,黝黑的眼珠,微微波動著一層單薄的霧,夾雜了好多她看不出來的情緒。他看了她許久,才緩緩開口,“這些年,委屈你了。”


    委屈?


    什麽?


    她不懂。


    “有些事情,也是時候告訴你了。”


    他繼續開口,無視她的迷茫,“你姓沈,我也姓沈,你是我沈裴的女兒。”


    “你,說什麽?我聽不明白。”


    沈非瑜的大腦趨近於空白。


    “你和我有血緣關係,我是你的父親。”


    清晰而明確,簡短卻震撼。


    父親這個詞,對沈非瑜來說到底有陌生呢?大概陌生到自己對那些個所謂的概念和定義,已然到了無感的地步。


    而現在,眼前這個高貴的男子,對她說,他是她的父親?


    究竟是多大一個笑話?她從小到大,沒有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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