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古道邊,草廬。


    林寧麵色極為肅穆謹慎的將一根根銀針,緩緩刺入趙家老總管的頭維、陽白、承香、晴明、攢竹、四白穴等頭部大**。


    草廬內外,鴉雀無聲。


    唯有一雙雙眼睛,都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縱然尋常百姓,也知道頭疾是當世最難醫的疾患。


    尋常郎中多半敢在病人身體上施針,但敢上頭部的針,卻極少。


    許多人都不解,以趙家老總管的身份地位,怎會讓一個毛還沒長齊的離奇少年施針。


    站在一旁的趙家二公子趙無悔都目露擔憂之色,要是這位老管家在這裏出了什麽事,那他回家後可不好交代……


    所以,他的目光一直在老管家身上。


    好在,這位連他這個趙家嫡二公子都要尊稱一聲二爺爺的老總管,麵色前所未有的好,那雙素日裏渾濁無力的老眼,此刻也變得炯炯有神起來,隻是一直盯著那少年郎中看……


    趙無悔以為,這倒是一件好事。


    既然老總管都對這少年郎中起了愛才之心,那血刀門的那位門主就算再想爭,也沒用了。


    回到家後,少不得他一份大功勞!


    他看的得意,一旁嚴克卻有些惱火,趙家的吃相,實在有些難看。


    這些年來,燕郡趙家一直扶持著血刀門,讓血刀門為其做些見不得光的事,但也從來未放鬆過對血刀門的羈縻和壓製。


    這讓嚴克既無奈也鬱悶,隻是他雖為大齊虎榜第八高手,隻身撐起血刀門,算得上一方豪雄,但血刀門內早被趙家滲透的七七八八,就連他自己,也和趙家有千絲萬縷的瓜葛,比如他的夫人就姓趙,他兒子所娶兒媳,依舊姓趙……


    再加上趙家這樣的三百年門閥,自有羈下手段,度掌握的極到位,並不過分幹涉他的自主權,所以他也沒理由翻臉不認人。


    許多時候,隻能幹咽下一口窩心火。


    再看看草廬那少年對趙家這條老忠犬診治時認真到虔誠的模樣,嚴克隻能放棄。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又能有何法?


    不過,這位血刀門主卻是誤會了林寧,他怎麽可能虔誠的想投奔所謂的百年名門望族呢?


    他隻是在心中不斷推測,對麵老者的心思……


    旁人隻以為方才這老者霍然色變的原因是他說出了老人的病症,但林寧卻可以確定,老人的眼神,絕非此意。


    那是一種絕然未曾想到的震驚和驚喜,甚至是駭然。


    但終究變成一抹難以遮掩的貪婪!


    這種隱藏的極深的貪婪目光,林寧前世見過太多。


    林寧可以肯定,以老人這個年紀,及能忍受這樣的頭疾之苦這麽多年……


    其心誌絕不會因為能緩解這種痛苦就這般失態。


    那他又是為了什麽?


    為何能緩解這種頭疾苦痛,這老人會這般震驚駭然?


    既然他不是簡單的為了能夠緩解這種病痛而狂喜,那又會是為了什麽?


    看似百無頭緒,其實答案已經很明了了。


    這老人是因為林寧展現出的這種醫術而感到駭然。


    但又是什麽樣的醫術,能讓一個出身高門見多識廣的老管家如此失態?


    尋常的精湛醫術,並不能如此。


    譬如方才林寧在趙二公子和血刀門主身上所施展的醫術,老人也不過淡然的欣賞,因為趙家高門內的供奉也能做到。


    而現下這種針術,卻出自藥王穀九絕針中的絕技!


    如此一來,眼前之事就想的通了……


    唉,還是大意了。


    想起安郎中之前慎重再三的叮囑,林寧心中不由一歎。


    處身立世,果然再怎樣小心都不為過。


    太浪的人,早晚會被拍死在沙灘上……


    若不是眼下他能以二世為人的經驗提前警醒,說不得真要壞了大事。


    不過好在,眼下還有挽回的機會……


    將最後一根銀針刺入風池穴後,林寧長長的呼出口氣來,並從袖兜中取出帕子,擦拭了下鬢間汗水。


    而趙家老總管隻覺得腦海一陣清涼,多年來一直擺脫不去的頭疼驟減。


    再看林寧,恍若看一個散著金光的金娃娃。


    不過,比金娃娃更好的,自然是能將一個山野少年變成金娃娃的法門……


    不管這少年願意不願意跟隨他們回燕郡趙家,他手裏所存的東西,都一定要歸趙家所有!


    當然,若這少年能主動隨他們回燕郡,自然省事……


    “小神醫果然醫術不凡,老朽多年頑疾輕快了許多。”


    趙家老總管說著,從懷兜裏取出一塊小小的黑色鐵牌,上麵刻一個“趙”字,放在木桌上輕輕推向林寧,顫巍道:“這是老朽在趙家管事的對牌,小神醫可憑借此對牌,到公中領取黃金三百兩。另外,也可持此牌,隨意進出藏書樓三樓以下。那裏,至少藏書十萬卷。”


    林寧聞言怔了怔,道:“老人家,我並未說要去燕郡啊……”


    趙老總管嗬嗬一笑,看著林寧正色道:“如小神醫這般良才美玉,老朽斷不容看你在這荒野偏僻之地沉淪一生。我大齊高門最是愛才,燕郡趙家不知接濟過多少沉淪草莽間的英才。所以老朽必是要帶你回去,好生栽培的……”


    說著,四個氣息彪炳的玄衣大漢出現在林寧左右,似隻要他再搖頭,就會助其一臂之力。


    林寧見之苦笑連連,道:“縱是附近的山寨,也不曾強擄我上山,老人家你這……”然而見剛才還和顏悅色的老人此刻麵色漸漸淩厲凶狠,林寧果斷識趣道:“罷,不管如何,總該讓我回家和內人商議一番。不過有今日這些銀子在,問題倒是不大。”


    聽他這般說,趙老總管十分滿意,頷首道:“理應如此,小神醫先隨我等前往一線天辦事,待事畢,我等親送小神醫歸家,取了內眷,一道回歸燕郡。”他還想看看這少年背後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看了看趙老總管和周遭之人,林寧一直淡然的臉上,出現了無奈的苦澀,不過不知又想到了什麽,他拿起書桌上的書籍,問道:“果真有藏書十萬卷?”


    配上他滿身書卷氣,倒無人懷疑他愛讀書。


    不用趙總管回答,心情大好的趙無悔就哈哈笑道:“隻多不少,小兄弟隻管放心就是!”


    林寧點點頭,麵色輕快不少,再不多言。


    趙老總管見之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抹笑意,而後同嚴克道:“嚴門主,時候差不多了,出發吧。”


    嚴克雖有些鬱悶,但到底是一方豪雄,暫且將此事擱在腦後,大聲傳令道:“出發!”


    ……


    “來了!”


    一線天方向,探馬將趙家人和血刀門的動靜稟明後,後麵諸多準備開始布置。


    對麵有血刀門門主,雖田五娘自信能打敗他,但大戰起來,縱是勝,多半亦是慘勝。


    如此一來,就牽製住了己方最強大的武力。


    而對麵還有一個高深莫測的趙家老總管,據斥候回報,此人連血刀門主都禮讓三分。


    顯然,三當家胡大山未必是其對手。


    所以綜合實力比起來,青雲寨多半不是對手。


    但好在,青雲勝在占著地利。


    憑借一線天的優勢,再加上種種手段布置,真打起來,青雲至少有七成把握打贏這一戰。


    雖然對方多半不會打這一戰,不然那晚在草原上,最後就不會收手談判。


    但,謀事當往壞處算。


    隻是唯一不可謀算妥當的,就是擅自出山的林寧……


    好在林寧本身已是一流高手,再者近來表現出的智謀,也足以令人放心。


    所以眾人隻好給他最大的信任:他不會壞事。


    “啟稟大當家、二當家,燕郡趙家和血刀門求見。”


    擔任山寨先鋒的方智大步過來稟報道。


    見田五娘微微頷首後,方林沉聲道:“有請!”


    “喏!”


    方智大聲一應,然後至前方,高聲道:“傳寨主令,有請拜山來客。”


    兩列青刀衛齊聲吼道:“傳寨主令,有請拜山來客!”


    未幾,就見血刀門門主嚴克、趙家主仆二人並隨行三十高手入內。


    雖時值盛夏,一線天內卻是一片陰涼。


    又有“過堂風”吹拂,倒也涼快。


    “田大當家,又見麵了。”


    “故人”嚴克含笑拱手,打量了番對麵身著白色素裳,腰懸一把古樸無華長劍負手而立的田五娘,隱隱驚歎道:“當日交手,原以為田大當家受了不淺的內傷,這幾日還心有懊悔出手太重。這世上如田大當家這般年輕有為的後輩原就不多,若因我之過傷之,傳至江湖必多毀謗之言。現在看來,倒是我杞人憂天了。”不知為何,嚴克心裏忽覺得似乎忽略了什麽重要的事,但一時並未有所得。


    田五娘聞言,淡漠的麵上鳳眸恍若冰湖,目光淡淡掃過嚴克左手殷紅的食指,微微頷首以略低沉的聲音道了句:“見嚴門主無恙,吾亦不必擔心,江湖同道言我不尊老。”


    這般應對,著實讓不少人心中喝一聲彩。


    若是尋常人物這般說自然狂妄,但田五娘不同,她是親自出手和嚴克交過手還打成平手的絕強高手。


    自有這個資格!


    趙無悔原本見田五娘的容貌更勝嚴克所描述,就心動非常。此刻再見其一身白衣勝雪,眸橫冰湖的氣質,遠非往日所見閨閣貴女能比,著實深為其所吸引。


    不過他雖心動非常,卻也知道大事當先,急不得。


    因此按捺住心思,靜候良機。


    而一番交鋒未占得優勢,嚴克也不過哈哈一笑,大氣道:“田大當家果然一如當日了得……”話鋒一轉,uu看書 .ukansh 又為其介紹起身邊之人:“此為三百年郡望之族,燕郡趙家二公子,趙無悔。二公子出身稷下學宮,如大當家一般,皆為當世年輕俊彥。江湖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如你們這般後起之秀,早晚都要相交,正好借這個機會認識一二,也是好事。”


    趙無悔忙拱手道:“在下趙無悔,見過田大當家。”


    眸光炙熱,但姿態優雅。


    田五娘卻隻是側眸輕輕一瞥,而後目光穿過人群,無意落在某位無辜望天之人的麵上後,似隻隨意對著蒼穹頷首。


    見被如此無視,趙無悔一張臉登時漲紅,這場麵顯然讓他無地自容。


    不過正當氣氛瞬間壓抑時,方林上前半步,嗬嗬笑道:“我們大當家並無它意,隻是大當家素來醉心武道,於尋常世故毫不關心,並非有意怠慢。此事,想來嚴門主了解。”


    嚴克聞言嗬嗬一笑,正要說什麽,卻聽趙柯顫巍的聲音淡淡道:“說正事罷。”


    此言一出,氣氛登時再度肅煞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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