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應該說,林殊之所以到現在還能夠這麽站著,完全就是靠這一份疼痛。


    而且疼痛的地方也有選擇,手上能傷的地方不多,腳不能傷,因為要走路,其他地方也不行,動作太大,引起人的注意就不好了。


    簡單的來說,林殊之所以還能夠這樣的周旋,便是付出了傷殘身體的代價!


    ――可是那斑斑血跡還是身體的疼痛才讓她的臉容,蒼白至此?


    這人現在根本,就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張小天甚至可以說,就這樣讓她扶著牆走上十步,這人連抬腳的力起都未必會有。


    這人剛才不是不救自己,而是壓根沒有力氣,就連開口提醒,都做不到,所以方才,才隻能夠兵行險招的,等待著殺手露出破綻。


    即便張小天不知道這人究竟是聽誰說了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殺手懼怕男色,隨後再故意用一把飛刀,作態的驚嚇走了殺手!


    倘若真的要打起來的話,那麽就會像是之前林殊對上了殺手一樣,即便能夠將刀架在殺手的脖子上,卻未必有力氣,一舉要了殺手的性命。


    同樣的林殊也不欲讓張小天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情形,於是故意的出言,是說出一些讓張小天難以接受的事實。


    林殊的用意,便是想要讓自己先自行離開,張小天的目光落在林殊蒼白的臉上,一時之間竟然轉移不開。


    張小天不知道心裏究竟是一種怎麽樣的滋味,隻是定定的看著林殊,一瞬間,張小天十幾年來,頭一次體會到了這樣五味陳雜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應該要怎麽形容胸口充斥著的,究竟是個什麽滋味。


    說謊!


    ……你這個騙子!


    殺手也好,張小天也罷,不管他們是怎麽想的,林殊也都隻是笑了笑。


    可張小天發現,即便在笑,林殊神情還是那麽的漫然,依舊帶著點兒滿不在乎的意味。


    林殊察覺到了張小天複雜的目光,轉頭看著他,語氣依舊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味道:“你不應該回頭的。”


    她說,你不應該回頭。


    不回頭,就不會遇到這些,就不會在現在對上殺手。


    然而這話雲淡風輕的將林殊自己給撇掉了,好像那傷勢壓根就不在這人身上。


    張小天抬頭,林殊依舊在笑,那眸光在黑夜有些模糊暗沉,卻依然顯得那麽從容。


    可是看著這樣的目光,張小天的心頭,卻猛然間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來不及多想,張小天就已經伸手,一把握住眼前這人的手腕,直到此刻,張小天才察覺這人的手,竟然涼得嚇人。


    張小天將她的手腕,抓在掌心,就宛如抓了一塊冰般。


    從脈象上麵看,張小天就知道林殊的體質偏寒,這樣的體質就導致了她的體溫偏低,可是這人還吹了那麽長時間的冷風,隻是哪裏來的風?


    這已經是夏天的晚上了,張小天站在這兒許久,也沒有吹到多少風……


    然而這個念頭很快就被張小天拋去,看著她傷痕累累,掌心幾乎可見白骨紅肉,導致張小天竟然不敢去碰那手心。


    想來這手腕的溫度這樣的冷得可怕,應該是失血過多的表現。


    殺手也看到了林殊的手心,語氣裏麵的殺意淡了一點,反而是疑惑更多:“既然你早知道我會回來,不離開,卻又在這裏發什麽呆?!”


    這個問題之前殺手自己回答過張小天的提問,可是現在卻又被殺手自己問了出來。


    張小天聽得不由有些咬牙切齒,tnnd,你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不是人的家夥,等等,林殊好像稱呼過他為廢人?


    “廢人?”還是“非人?”


    對於殺手的回答,林殊卻隻是無奈的笑了笑:“我若是能夠離開,自然也是願意離開的。”


    可惜,走不動了!


    林殊的聲音無悲無喜,未出口的話,卻從她那平靜的像是陳述一個事實般的態度裏麵說出。


    張小天忽然想起了方才殺手走後,林殊手上的飛刀便差點脫手,就連她整個人也沒能站穩,不……在更早之前,林殊便是一直倚靠著牆的,想來……從靠牆的那個時候,這人便已然是支持不住了。


    這人……原來也有支持不住的時候啊!


    張小天忽然有些惶惶然,那是一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是的前一刻的張小天,還沉浸在對於林殊冷血無情的憤怒裏,其實前前後後加起來,也不過是半個小時的時間而已。


    張小天對於林殊的情緒卻已經幾次改變了,從一開始的感激,到幾乎憤怒的要開始憎恨,再到現在看著這人雲淡風氣的一句“若是能夠”。


    這一刻,張小天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學藝不精,明明是一個醫生,卻又不知道,應該要怎麽做,才能夠減輕她的痛楚。


    然而現在,這人卻依舊是漫不經心的態度,似乎難受也好,被殺的威脅也罷,都跟她無關。


    張小天終於能夠確定,這個人自己一定要帶她活著離開這裏!


    看出了張小天的意圖,林殊卻隻是搖了搖頭,道:“有些事情,非人力可為,今日種種,皆與你無關。”


    這樣說著的林殊,眼色溫柔,嘴角的微笑,一如最初:“你與他的差距太大,我估算過你身上的力量,也許自保足夠,但是想要與之抗衡卻遠遠不夠,至於其他……”


    林殊說著,抬頭望著不遠處站著,定定的看著這兒的殺手:“我想,對於你來說,今日要取的,隻是我的性命。”


    這番話,即便談論生死,可是林殊的語調,卻冷靜又清晰無比。


    三言兩語,便不帶感情的給張小天做出目前形勢的剖析,可也是在這個生死關頭上麵,這人依舊淡漠的,似乎半點都不關心一般,隻是語氣平靜的訴說著。


    即便這個談論中死去的那個人,是她自己,卻也依舊能夠用那樣這麽冷靜的語調,說著這樣清晰的話語來。


    前半段的話是對張小天說的,然而聽得人卻沒有理會說的人的話。


    張小天目光凜冽,即便這人自己要放棄,但是偏不允許。


    林殊的臉容蒼白,嘴唇也因為失血而沒有色澤,可是她的目光注視著張小天,又在這一片漆黑裏麵,映上了一抹溫柔的光澤。


    望著擋在林殊身前的張小天,殺手的目光專注無比。


    張小天倔強的擋在林殊的身前,即便是這個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男人,此時的黑眸中,透出些許的恐懼,可是卻又頑固而又強硬著繼續著自己的堅定。


    很矛盾,但很感性。


    林殊微微斂眸,張小天輕聲道:“你不必說了,我不會離開的。”


    張小天感覺到林殊的氣息,不假思索的開口。


    這一次卻是殺手開口:“你為什麽不離開?你應該知道,我可以輕易的殺了你。”


    為什麽?


    僅僅是因為不忍心嗎,按說林殊利用過自己,後來又算計自己,還誆騙自己離開。


    對於這樣的人,會不忍心?張小天想笑,同時也知道,自己這樣的情緒也完全不是同情。


    憐憫可以讓一個人擋在另外一個人的身前,即便是死嗎?


    不,不會!那麽對於林殊,自己現在為什麽不離開?


    是不好意思?大男子主義?還是一種更加……複雜的情緒?


    張小天不知道,他隻知道,如果現在自己離開,那麽就如之前看著林殊和殺手對峙一樣,如果自己不上去,那麽會後悔……


    可是為什麽會後悔呢?


    張小天不知道,隻是現在就這樣擋在林殊的身前,便能夠感覺到,那是一種微微的自豪和惆悵,這樣的感覺,如絲一般,纏著、繞著。


    這樣心口好像有什麽嗎,滿滿的漲了起來,好似是有什麽被生生的挖去了,空了一塊……


    又像是被裝了什麽,充盈著……即便說不清楚這樣的情緒,可是麵對林殊,張小天也清楚地知道。


    此時此刻的自己不能夠離開!


    是的,不能!這樣的情緒與理性並無什麽關係,甚至也與此刻的局麵沒有關係,唯一有關係的,是張小天願意不願意。


    張小天願意擋在林殊的身前,這是張小天自己的選擇。


    是的,張小天想,自己願意。


    那麽就試試吧,“自保之力”是不是能夠擋得住,保得住自己。


    這一次,張小天沒有問小寶,問是不是值得,這樣做好不好。


    甚至當殺手的目光越過張小天,定定的看著林殊的時候,殺手過了一會兒,才微笑道:“林殊,這就是你嗎?張小天是吧?值得嗎?”


    “那就這樣吧。”


    張小天聳了聳肩,反正自己的這條命,還剩下了一兩年。


    原本就是撿來的壽命,就算還回去,張小天想,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就這樣吧!


    生死之間的回答,這樣的簡單,林殊將手搭在了張小天的肩膀上麵,漆黑的眼瞳直視殺手。


    看著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比黑夜還要莫測的幽深,卻在那樣的瞳孔裏麵,泛起了某種奇異的波瀾。


    過了片刻後,殺手才微微的歎口氣:“你是我佩服的第一個人,可惜,你卻必須咬死。”


    想著殺手又道:“張小天我不殺,他已經是修煉者了,自相殘殺是忌諱的。”


    林殊點頭,而後對著張小天輕聲道:“我不會死的,你不必留下來陪我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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