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一下,麵前的碗被甩到了地上,一碗雞湯粥落得滿地都是,春雨等人立刻跪了下來。


    “大姑娘,您身子還未好,可不要動怒啊!”


    春雨勸解著,邊上的椿芽也連連道:“侯爺,您可別說了,我們姑娘才受了這罪,哪裏還能再受氣?”


    左弗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極力想將怒氣壓下去。可想想自清廷議和後,他越來越多的私心,越來越多的防備,不停地將帝王之術用在她身上,她便覺惡心得不行!


    是,天地君親師,在這年代是無可厚非的!


    可她身為左弗這個人,已經默守了這時代這多的規則,憑什麽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負還要繼續忍下去?!


    畢竟左弗隻是她麵上的名,而她真正的名字叫左茜!


    那個伴隨了自己上輩子的名字一直刻在靈魂深處!她是受過現代教育的人,左弗能忍,左茜全不能忍這般辜負!


    如果不是她,這王朝還在嗎?如果不是她父親,他早就被弘光帝害死了!


    她對大明對朱慈烺有再造之恩!


    不是大言不慚,這是事實!


    所有的怒氣聚到胸口,讓她悶得厲害。


    今日是張景瑄,明日可能是孫訓珽,林立,尹梔蕙,徐漢,王啟年……


    最後,甚至還可能是自己的家人!


    所有與自己有交情,有聯係的人都可能被拿來要挾自己!這是吃準了自己寧可自己受罪也不能看到旁人因已受罪的性子,抓了這點往死裏攻擊啊!


    想到曾經那個溫潤如玉的人如今跟狼一樣陰險狡詐,她便再也難抑心中憤怒。


    “你又何必動怒?”


    孫訓珽伸手拍了拍她,在她腦門上彈了下,道:“這樣可就醜了。”


    “我沒心思跟你鬧。”


    她拍掉他手,深吸了口氣後,“這冷的天在武英殿內自省比我在宮門前跪著好不到哪去,我不能連累沐年。”


    “這一局,看來要認輸了。”


    孫訓珽嗬嗬一笑,“不過兔死狐悲,連你都被這樣對待,你說這一局……會不會有人站到你這一邊來?”


    他修長的手指摩挲著酒盞,輕聲道:“皆說劉使君虛偽矯情,可將仁義演了一輩子易屬難得。這不,換來了諸葛亮的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嗎?嗬,大權在握者,若刻薄了,總易惹怨懟。強撐病體出去主持局麵,解決昔日同僚,縱然得不到權臣認同,可卻能吸引到小蝦米相投。”


    他望向左弗,抿嘴一笑,“你現在缺的不就是勢嗎?那些朝裏不得勢的需要重情義的人依靠。”


    他仰頭將酒喝掉,“雖然不盡人意,不過也不算差。”


    左弗的怒氣漸漸平息,她望著孫訓珽久久,然後道:“一個比一個厲害,你們這些人……”


    “有些事你不想爭可總有人逼著你往前走。你又何必在意手段?你的抱負不是要大同嗎?”


    他收斂了笑容,難得的嚴肅,“這世上永遠是結果最重要,過程嘛……嗬嗬,不重要……”


    “椿芽,讓左貴去街上看看,外麵到底如何了?”


    左弗收斂了心間思緒,吩咐道:“還有,去將軍醫官叫來,再去請幾個靠得住的大夫過來,再去給我打一桶冷水。”


    “你要做什麽?”


    孫訓珽蹙眉,“不值。”


    “你說的對。”


    左弗道:“現在的結果差強人意。但即便是差強人意,我也要做到最好。”


    “姑娘!”


    椿芽跪了下,眼淚直流,“您才退燒,經不起這樣折騰,這要命的啊!”


    “放心,大誌未酬,我不會死的!”


    孫訓珽望著左弗,眼裏透著震驚。


    對自己真狠啊!這要被她恨上了,以後還能有好?


    不過自己可要找這丫頭回去當媳婦的,要凍壞了,以後還怎麽跟他生兒育女?他可是要心疼的!


    “你還真是實誠。”


    孫訓珽在她腦門上彈了下,“身體發膚授之父母,可想過你母親?!昨個兒她擔心了一夜睡,你跪宮門那會兒,差點就瘋了!你要這樣做,豈不是要逼死她?!”


    頓了下又道:“就這麽信不過旁人?還需做到這地步?這世上多的是人願意為你左雲舒撒謊!且不會吐露一個字!”


    他說著便將自己名帖拿出來,道:“椿芽姑娘,你將這個給順眼,讓他去請回春堂,仁德堂,山壽堂的當家人過來。”


    椿芽接過名帖,連連道謝。孫訓珽揮揮手,道:“快去吧。”


    說著便是揉了揉了左弗的腦袋,“傻丫頭,有些事忍著不代表認輸;還有一些事,即便別人知道你是在演戲,但為了達到某些目的,也不會戳破你,不然就輸了。不要這麽實誠,不然以後路會更難走。”


    左弗眼睛有些發紅。


    不知為何,這幾句寬慰的話讓她有些心酸。


    不,也不是心酸,她也不知要用什麽詞才形容此刻的心情。好像這一句“傻丫頭”將心戳破,滿滿當當的憋屈都湧了出來,讓她鼻子發酸,眼發酸,竟是有些想哭。


    人與人的相處應該是簡單的。可在這個叫作大明的世界,為何就這麽複雜?還是身在食物鏈上層的社會裏原本就這麽複雜?上輩子身為平民百姓,又與一群理工狗往來的她麵對著這樣的鬥爭,著實感覺累。


    她討厭勾心鬥角,可來這大明後,她卻不斷地在玩陰謀陽謀,玩得自己都有些不認識自己了。


    說朱慈烺變了,其實自己也變了吧?


    她自嘲一笑,將心尖的異樣情緒收斂。


    走到今日這地步,她已沒資格再矯情那些仁義道德了。帝王的心思昭然若揭,他要維護朱家的天下,她要天下的公義,那麽就如孫訓珽說的那樣,隻求結果就好。


    所以……


    委屈什麽呢?


    自己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軟弱,就這點上,她比不上朱慈烺,所以如今才會被要挾。


    軍醫官,各堂大夫很快來了。劉茹娘與左大友也回來了,得知了張景瑄被關在宮中後,他們也明白了天子的用意。


    左大友臉上滿是悲憤與失望,左弗將他的悲傷看在眼裏,忽然覺著自己沒那麽委屈了。


    比起將君王放在第一的父親,自己這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麽?


    畢竟,對於君為天的父親來說,君王的猜忌刻薄是無比讓人難過的事。他付出所有,卻受到了這樣對待,這比什麽都難過。


    而父親眼裏的悲傷也讓左弗的心再次冷硬。


    父親的忠義是純粹的,盡管她不認同天地君親師那一套,但將信條活成信仰,活得純粹的人都不應被如此對待。


    被熬好的湯藥端了上來。


    這藥是回春堂的老爺子開的,連藥都是他親自熬的。熬完後,藥渣被埋到了院中。而與此同時,山壽堂的東家也在熬藥,隻是這一碗藥的藥卻是直接倒掉,然後將藥渣交給椿芽,椿芽捧著藥渣,將藥倒在了十字路口。


    也不知從哪時開始的,總之在老人家的嘴裏,煎藥剩下的藥渣要倒在路口,以十字交叉路口最佳,據說這樣,病能好得快些。


    既是常規操作,自也不會引人懷疑。而左弗就是要通過這些藥渣告訴世人,她病得不輕。


    其實,若不是她有金手指,就冬日那一盆水真可能要人命的。體溫的迅速流失會有致命的危險。


    小冰河期的江南可是很冷的,那冰棱子能結得手臂粗,即便及時取了暖,可在這醫療水平落後的年代,一個風寒就可能要了人命。


    這不僅僅是羞辱了,而是要她的命。


    天下人的眼不瞎,看得明白的人自是看得明白。誠如孫訓珽說的那樣,這一局雖說不盡人意,但也不會沒收獲。


    所以……


    既然他要玩心眼,耍權謀,那麽她也不介意陪他玩玩!


    外麵百姓的鬧騰越來越厲害,整個城都陷入了一片喧鬧中。未被權勢名利所迷惑的讀書人最是熱血的,也最見不得不公。


    他們讀著聖人之語,曆數著左弗為官以來的功績,為百姓解讀著左弗在常,在瓊的治理政策以及親自發表的那些文章。


    一些有才華,有公義心卻苦於無背景被壓迫的小官也紛紛行動了起來。他們與這些讀書人聚在一起,為左弗喊冤。


    左大友坐在馬車裏,聽著這些人的口號,久久後,終是流下了兩行眼淚。


    民心可用。


    這世道!


    終不是一片黑暗的!


    百姓!


    終是看得清楚的!


    弗兒沒白白受苦!


    車馬啟動,朝著皇宮的方向而去。


    他借口出來打探消息,但其實他騙了所有人。有什麽消息要值得他這個錦衣衛頭子去打探的?在這個係統裏,權位與他差不多的人固然心向天子,可卻也有很多人是向著他的,他若想知道什麽,自會知道。


    所以出來看消息隻是借口,他要做的是麵聖!


    他要親自為女兒提親!


    他們左家已對得起先帝,對得起這大明了。如果天子因猜忌而這樣對待他們,那麽……


    他怎麽也要為女兒爭一爭!


    車行駛到皇宮,白氏笑吟吟地從宮裏出來,與左大友正好碰來麵。


    她見了左大友,便是笑著道:“哎喲,親家,您怎麽不在家照看著閨女?怎麽跑這來了?”


    “親家?”


    左大友愣了下,隨即道:“親家母這是剛從宮裏出來?”


    “親家母?”


    白氏愣住了。


    本是想惡心下左大友的,哪裏想到他居是接話了。


    皇後得知了那逆子在左弗閨房待了一夜後自是高興,這會兒已動作起來,相信這會兒,怕是天子已知曉了呢。


    兩情相悅,這是天子不能忍的。所以,為了防止左弗親自開口,必是會先下手為強。


    雖然皇後不願意承認,可白氏看得出,皇後心裏比誰都明白天子的心思。所以才敢冒著觸黴頭的風險去做這件事。


    當然,這事風險大。不過對於皇後來說,隻要將天子心頭那白月光染黑,便是贏了。


    隻是這句“親家母”是什麽鬼?!


    左大友眼底閃過一絲寒光。


    他腦子是不夠聰明,但到底活到這把年紀了,又在高位多年,有些事還是能琢磨得出來的。


    孫訓珽與嫡母麵和心不和,這嫡母巴不得他去死。昨個兒在自己家待了一夜,這白氏知道了能不行動?


    白氏素來巴著皇後,而孫訓珽因著與弗兒合作,賺了不少錢。他拿這些錢開道,在朝裏別看沒什麽實權,可卻也沒人敢動他。所以,這白氏必然也是恨弗兒的。


    若他們結合,白氏在家的處境豈不是更糟?!


    幸好自己來了啊!


    不然……


    左大友眼裏閃過一絲冷芒,可很快就湮滅於眼底,他拱拱手,道:“多謝夫人啊!”


    “謝,謝什麽?”


    白氏徹底懵了。


    左大友一臉感動,“夫人養了個好兒子!重情重義,u看書 ww.ukanshu.cm老夫感激不盡。”


    “哈?”


    “夫人,您放心!我曾也是贅婿,知贅婿的苦,不會讓稚圭入贅的,他有這份心就夠了。若這回衝喜,弗兒能好轉,老夫定是將稚圭當親兒,來日我百年後,也將爵位傳給稚圭。”


    “什,什麽?!”


    白氏驚叫,“入贅?!什麽入贅?!還,還有,衝,衝喜是什麽意思?!”


    左大友故作驚愣,“夫人難道不知稚圭今日上門是來提親的嗎?”


    他的臉色暗淡了下來,“弗兒這回……怕是……唉,不過這時要辦個喜事,我想弗兒能好起來的。畢竟,兩孩子情同意和,若能修成正果,人逢喜事精神爽,沒準就好了呢?老夫不與您說啦!我得入宮跟陛下求賜婚去!”


    白氏呆住了。


    跟陛下求賜婚?對象是她那逆子?


    等等……


    衝喜?


    左弗不行了?


    想起昨個兒夜裏的那個寒冷……


    那樣的天被潑了盆冷水,除非她左弗真成仙了,不然還不得要命?!


    這就說得通了!


    劉茹娘再怎麽粗鄙,那好歹也比那些泥腿子強,怎會這麽沒規矩,讓一個外男在自己閨女閨房裏照顧?還照顧了一夜?這要傳出去,名聲還要不要了?!


    盡管那妖女也沒什麽名聲。可做人嘛,再無恥的人也得在人前爭點臉麵不是?


    所以就隻有一個解釋了:左弗真不行了。所以逆子提出這時迎娶,那左家人才這麽不講究!


    不行,得立刻回宮,將這大好消息告訴皇後娘娘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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