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山似嶽的九頭鼉龍從大澤深處一現身,引來風雨雷霆大爆,頃刻間讓此處地界變得好似蠻荒再現。


    邊緣處,陶潛拖著鮫女瞬息遁走。


    又複歸那臨崖海閣,隨後躍入礁石區,循著一條水窟洞穴,回溯水脈,三兩息不到便遁入龍澤深處。


    由於上方正在進行著對峙,本該防禦森嚴的龍澤底部,卻是空空如也,那些蝦兵蟹將、白鱔烏鯧或是龍屬妖物,俱都不見了蹤影。


    雖是如此,鮫女仍舊擔驚受怕,顯然過往鮫人族吃過不少大虧。


    不過她那剛烈性子也被激發出來,努力睜著一雙眼眸,以自身避水神通,牽引著陶潛往龍澤深處那一座氣質清雅,卻也龐大的別府宮殿而去。


    不多時,二人見前方旌旗照耀,戈戟搖光,映照出一座門戶眾多的外府來。


    府前,豎著一尊寶光燦爛的珊瑚牌碑。


    其上原本有著幾個古篆大字,依稀可辨為“靈機水府”四字。


    不過後麵遭了塗改,將那靈機二字,改成了鼉龍。


    顯然,那頭喚作“九首”的鼉龍大妖應是知曉了謝靈機的死訊,加上雲華仙姑多年未曾理會此島。


    按照靈寶宗規矩,他在此間就有了些許主宰權,加上這頭大妖也有些手段,直接磨開了外府禁法,占為己有。


    說起來,其實鮫人族也可這般做。


    隻是它們實力低微,連那寒酸的臨崖海閣都沒能占了。


    好在也是如此,陶潛來時也還能有個落腳地,不至於真受風吹雨打之苦。


    雖然強大些的妖族都去了上方,但外府內還是留著一些妖物士兵,持著些刀槍劍戟,執守各處。


    陶潛到達這水府之外時,那龍澤上方,同樣也生出變化。


    原是雙方對峙,常理而言,對於登仙島有著法理主宰權的人族修士,若真有把握收回水府的話,隻怕一開始就會出手強攻。


    可此時,那由金甲神將、血肉小人、青銅士兵等等異物組成的,看似龐大凶惡的一支征伐隊伍。


    降臨龍澤之後,始終是毫無動靜。


    隻由得那個極其討厭,喚作“陶潛”的人族修士,高高在上對著它們一眾龍屬妖族喝罵不休。


    言語中,更不斷將多寶真君和雲華仙姑搬出來,威脅它們。


    初始九頭鼉龍還會辯解一二,他畢竟在這蓬萊海廝混多年,加之非凡血脈,智慧也並不弱於任何一個人族修士,深深知曉這龐大海域的主宰究竟是誰。


    也知曉,若真被這討厭人族修士請來了那兩位,他怕是活不了。


    他原本想著與這人族修士虛與委蛇一番,待摸清底細後,再做打算。


    可誰料,這陶潛真人實是得理不饒人。


    那張刀子嘴,喋喋不休數個呼吸,直氣得一眾龍屬妖族火冒三丈。


    終於,在他又一番喝罵後。


    一頭喚作“雷婆龍”的龍屬妖族徹底失控暴怒,就見它全然不顧勸阻,猛地自大澤內飛起,周身湛青,鬃毛飄蕩,伴隨著轟隆隆巨響,它直接化作一顆巨大青色雷球,向著那支征伐隊伍衝撞過去。


    這一幕,意味著戰端開啟。


    包括九頭鼉龍在內的一眾龍屬,下意識都認定,這頭莽撞雷婆龍下場堪憂。


    然而讓人不敢置信的是,那看起來威武霸氣、凶煞之極的征伐隊伍,遭這雷婆龍一衝撞,在最前方的那個人族修士和一大群金甲神將,竟在雷霆肆虐中齊齊散去。


    盡管很快它就被一群血肉小人和青銅士兵糾纏住,但那驚人一幕還是讓原本嚴陣以待的龍屬妖族們呆滯了刹那。


    而當為首的九頭鼉龍,看見那凶煞幻象散去,跌落而出的幾隻域外魔頭後。


    頃刻間,想到了什麽。


    “吼”


    “吼吼吼”


    九顆鼉龍頭顱,齊齊發出怒吼。


    他好歹也修煉多年,見識還是有的。


    看見域外魔頭折騰出來的幻象泡影般散去,哪裏還不知曉自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卑劣人族修士,身為靈寶弟子,竟使用魔宗手段?”


    隨著這不敢置信的嘶吼,鼉龍一顆顆頭顱重新浸回龍澤。


    正好,便見到自家水府外。


    一賊眉鼠眼的年輕道人,拽著一隻鮫女,正對著僅有的守衛施法。


    陶潛也聽得上方動靜,卻是理也不理。


    咧嘴一笑,心底動念:“請大天尊助我!”


    縱是這大澤水底,也攔不住靈寶根須憑空生出蔓延,眨眼將水府內所有守衛捆了個結實。


    而後取出那“登仙令”晃了晃,竟完全無視外府禁法,成功闖入水府。


    刹那間,陶潛眼前便顯出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本該是待客之地的正殿,如今被弄成個巢穴龍窩也似。


    而圍繞著那亂糟糟的龍巢,周遭栽種著諸多奇花異草,堆積著各類珍寶,以及一些妖族異類死後遺留的精粹物事,積累出的燦爛寶光,晃得陶潛與鮫女差點睜不開眼眸。


    正是這個時候,陶潛看到了九顆鼉龍頭顱齊齊鑽下來,衝著他嘶吼道:


    “那靈寶修士且慢來,你既是多寶真君大弟子,怎好用這般詭計?”


    “你要收回這水府,不該與我九首好生廝殺一番,定了強弱再決歸屬麽?”


    眼前寶物眾多,皆是資糧。


    但陶潛還是看也不看,隻掐了一法印,抬手一招。


    就見得那亂糟糟龍巢中,一道靈光飛出,轉瞬沒入登仙令。


    刹那陶潛就知曉自己正式掌控了這登仙島,靈機水府內的外府小禁,隻差內府大禁,他便算收回了三分之一的登仙島。


    正也是此時,那鼉龍嘶吼傳來。


    陶潛回首,朗聲道:


    “九首道友邀戰,陶潛答應了。”


    “隻勞道友稍等片刻,待我取回府中【玄冥真水鎮脈禁法】,再來與道友論道。”


    “道友也無需介懷,我陶潛光明磊落,絕不會用禁法來害你。”


    “公平廝殺以定強弱!”


    陶潛說罷,拽著鮫女便又轉身往內府去。


    很快前方就出現一層晶瑩剔透的水膜,看上去輕薄如紗,透過水膜更可見得其中清新淡雅的仙家洞府景象,以白玉為壁,以青玉做階,紫玉珊瑚為點綴,水中精石作門簾,雕琉璃於翠楣,飾琥珀於虹棟……。


    當真是讓人心曠神怡,恨不得居於其中,以享仙福。


    九頭鼉龍,就是這麽想了多年。


    可惜,內府禁法貨真價實,他研磨多年也沒能破開阻礙。


    真若是進去了,讓鼉龍掌了那“玄冥真水鎮脈禁法”,那要歸屬於他的可就不止這一大澤了。


    便是那三座仙山之一的冰壺山,也要落入其手。


    更準確些說,此禁所掌控的,其實是登仙島的水脈。


    盡管九頭鼉龍自己也知曉,雖然雲華仙姑因謝靈機之死而對登仙島不管不顧。


    但登仙令始終在其手,意味著自有感知在,也就是說隻要雲華仙姑不允,誰也磨不開那一層水膜,掌了水脈大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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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不試試,又怎能甘心?


    是以九頭鼉龍多年來,一直在努力,也曾求雲華仙姑收他做記名弟子。


    可惜,始終不曾如願。


    而此時,那看上去乳臭未幹的小道士,隻取出“登仙令”晃了晃,竟是直接闖了進去。


    那阻了他多年的水膜,連擋一下都不曾。


    九頭鼉龍隻覺得這一瞬,自己的道心也隨之崩了些。


    “靈寶祖師在上,這世間可還有公道可言?”


    “我九首在此地經營多年,付出不知多少心血,勉強才掌了外府小禁。”


    “此子一來,內外皆歸了他,連個阻礙考驗也無?”


    為自己取名九首,對道途有著堅定信心的鼉龍大妖,此刻的確有了崩潰之念。


    他那九顆猙獰頭顱,齊齊昂起,發出既憂傷又憤怒的嘶吼來。


    刹那,整座登仙島似都因此而降下暴雨來。


    傾盆大雨澆下,倒也讓鼉龍冷靜少許。


    他畢竟也是修煉多年的大妖,心智很快恢複過來,甚至有了些長進。


    過去想不通的事,此時隱隱有所明悟,心中暗忖道:


    “卻是我過往想得太簡單了,靈寶宗的確是有教無類,然則先要將那‘教’字落實。”


    “我占了此地,雖也有梳理水脈之功,但我也得了諸多便利,修行資糧等等,說到底還是我九首占的便宜多些。”


    “若我早有師承,或可將這龍澤之名落實。”


    “可我多年以來瞻前顧後,隻顧享受大權在握,逍遙自在,哀求雲華仙子收入門牆也不過是想取巧,怪不得仙子不肯收我,隻叫我好自為之。”


    “如今,我與這群屬下倒成了這位來頭極大靈寶弟子的考驗?”


    “此子雖修為不濟,卻不吝使用凡俗計策與魔道手段,竟這般輕易就從我鎮守下奪了禁法去,我九首哪裏還有什麽顏麵邀戰人家?”


    “要遭要遭,禁法入得此子之手,若他招來玄冥真水鎮我這鼉龍之軀,哪裏還有活路可言?”


    “逃,速速逃離此地,再尋一處仙島,獻上所有資糧,求得靈寶仙師收我為徒,雖暫時損失不少,道途卻仍有期盼。”


    正是一念通,百念通。


    想清楚所有緣由的九頭鼉龍,雖仍舊心疼不已,但也下了決心。


    此刻,竟是看也不看那龍澤水府一眼,駕馭風雷雲霧,托起他那沉重鼉龍之軀,連那一群屬下也不管,直接就想要衝破雲層,離了這登仙島。


    可偏偏,就在這時。


    他的前方驀地出現一晶妖少女,站在雲頭,小手叉腰,正對著他橫眉冷豎。


    少女身側還站著一個讓他感覺非常不好的綠發野妖,正用一種仿佛看食物般的目光盯著他。


    “小姑娘且讓開道路,你家主人既已施計奪回水府,我九首認栽就是。”


    “由得那水府物歸原主,九首自去別處安家。”


    “你莫要阻我,否則別怪我一口吞了你二人。’


    九首話音還未落下,就遭鍾豆豆打斷。


    少女很是嫌棄的瞥他一眼,同時駁斥道:


    “你這九頭長蟲不要胡吹大氣了,我鍾豆豆最是機靈,還看不出你這家夥是見勢不妙想要開溜?”


    “我家小老爺算無遺策,連大自在寺的禿驢都遭了他的道,就憑你這洞玄境也還沒到的九頭蟲子也想翻天?”


    “留下吧你。”


    鍾豆豆剛說完,就見她取出一個古樸匣子,徑直抽開匣蓋,朝著九首拋來。


    卻見得一團凶煞肅然的黑光閃爍中,足足一萬上古兵馬俑大軍閃爍而出。


    “殺!”


    “殺殺殺!”


    這異寶,果然不愧是某位靈寶長老所贈。


    頃刻間喚來大軍,殺伐戰氣洶湧爆發,隻一瞬便將有著山嶽般巨大身軀的九首阻在那龍澤之上。


    任憑九首喚來雷霆閃電,風暴急雨,也根本奈何不得那巋然不動的軍陣。直至九首無奈之下施放出天賦神通,將那萬數兵馬俑連同藏兵匣一起摧毀,代價則是他身上插滿了青銅長戟。


    當然,於他而言,隻是輕傷罷了。


    就在他大鬆口氣,準備逃離時。


    忽然身下一道道轟隆聲音響徹,就見整座龍澤似乎都受到某種巨力牽引翻卷而起,直接將一頭頭在各處肆虐的龍屬妖族都裹卷起來,不容反抗的拖向大澤深處。


    這“群龍墜落”的景象,不知駭到多少周遭窺視的妖物異類。


    許是因為軀體太過龐大,又或是別的緣由,九首是唯一沒有墜落的龍屬大妖。


    但他絲毫不覺欣喜,因為就在此時,他的身後驀地傳來一道戰意洶湧的聲音:


    “九首道友,貧道來履約了。”


    “且放心,貧道絕不用禁法壓你,隻求公平一戰。”


    “若此戰貧道勝了,還請九首道友莫要走了,日後隨我修行如何?”


    “若是九首道友勝了,貧道不但將水府內一應寶物都還給道友,這群龍屬妖族也可由得道友帶走,若道友不介意,貧道還可為你介紹一位師叔師姑,將你收入門牆。”


    龍澤之上,陶潛不知何時起已按落雲頭,含笑著吐出這幾句話來。


    幾乎是立刻的,原本還要逃離的九首,九顆猙獰頭顱齊齊轉了過來。


    眸中,是根本無法遏製的心動之色。


    毫無疑問!


    陶潛給出的條件,對於他來說太優厚了。


    在瞬間,他心底衡量過雙方實力差距,自覺有十成把握。


    倒是也怪不得他會這般想,至少表麵看來,這一人一龍相差實在巨大。


    陶潛,築基小修士!


    九首,不管是父係還是母係血脈,都是非同尋常,有著蛻凡大圓滿境修為,再加上諸多天賦神通,便是麵對洞玄境修士他也不懼。


    不管怎麽算計,都是他勝才對。


    正因為是這般想法,讓九首完全沒注意到,旁邊那晶妖少女和綠發野妖看向他的同情之色。


    “好,便依道友。”


    “吼”


    剛一答應,九首先行動手。


    就見他那龐大身軀衝撞過來,同時九顆猙獰頭顱同時昂起,同時開口噴吐出完全不同的神通異力來。


    就見龍澤上方,風雷齊動、水火相濟,更有泥沙毒煙、惡霧黑油傾瀉而來,又見得居中那顆龍頭噴吐出可損人道體的鼉龍魔光。


    為了得逞,九首可謂是手段齊出,自忖便是洞玄修士在其中,驟然遭此也是個重傷結局。


    雖然對陶潛有信心,可這一幕也讓幾個小家夥看得心驚膽戰起來。


    直至下一刻,那可怕區域內,驀地響起一道佛號來。


    “阿彌陀佛!”


    “水火風雷相煉,毒煙惡霧熏烤,好在這回請對了護法,否則真要陷在九首道友手段之下了。”


    “有來有往,隻望九首道友能讓佛猿護法盡興。”


    話音落下瞬間,萬丈佛光爆發。


    將所有凶煞惡物推開時,便見得一尊極其凶惡、龐大,好似從蠻荒而來的撐天古猿從中躍出。


    這古猿一雙眼眸金光湧動,好似能看穿一切虛妄。


    明明凶殘狂暴,卻又身披袈裟,手捏佛印,作那慈悲像。


    當九首與之對視刹那,前者直接怔住了半息。


    似是因了這佛猿護法一雙破妄佛眼,也似是一時恍惚。


    腦海中,莫名生出一念來。


    “此子真是靈寶修士麽?為何先用了魔道手段,如今使出的,又是個佛門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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