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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寒冷的日子,天空滿布星鬥,涼風自遠處姍姍來遲,吹打在路邊草叢間,野草無奈地隨風搖曳。


    天色向晚,一位孤獨的旅行者從夕陽下走來,昏黃的光線如拂塵般灑落,映在她背上,留下斑駁的薔薇色光暈,和一道長長的剪影。


    這位女精靈獨步在雜草叢生的道路上,艾綠色的瞳孔微微顫動,似乎隱約能看到眼白表麵的漆黑符印,交織如縷,魅惑之中卻透射出濃濃的驕傲和堅毅。初次見到她的人,都會為那一頭瀑布般的灰銀色發絲而驚歎,它們如綢緞般掛在女精靈肩頸上,繞過她那冰雪一樣純淨的臉蛋,哪怕是豪門貴婦看了也要為之瘋狂。


    女精靈背上插著一柄複合長弓,弓的樣式極之古樸,可製作材料卻是流行的超鈦金,弦絲更是采用了鈹銅與鈦金合成的高彈性纖維,射程甚至可達千米以外,乃是一柄不折不扣的殺人兵器。


    當夜幕在叢林上空席卷而過,一聲嘶嚎從幽暗的山崗間傳來,隨後,更多震人心魂的嘶嚎傳來,此起彼伏――那是汙染獸活動的信號。但女精靈並沒有露出害怕的神色,而是很自然地攏了攏衣領、把長弓調到一個舒服的位置,繼續漫步前行――這份沉著冷靜足以令履職多年的老兵汗顏。


    這是她生命中的第十九個春天,也是她首次踏出那片白茫茫的雪林的日子。


    她的名字――噢,隻要細細觀察弓胎,就能在上麵找到一小段陽文,那便是她的名字――夜願?阿爾米納斯。


    然而,名字的意義卻不僅僅如同弓身上的印記般淺薄,那裏麵,全都是她背負的故事。


    和人類與獸人不同,精靈社會的力量根源,都來自於“樹”。


    作為生化科技的巔峰造物,“樹”從某種意義上說,更像一位孕育生命的母親。它能結出如水晶般清澈的奇異果,軟脆香甜,給精靈和矮人予食物;它能開出繁盛的枝葉,蔥蔥鬱鬱,仿佛溫床暖枕;它還能豎起龐大的根係,就似銀山鐵壁,保衛子民的家園。


    總而言之,“樹”就是精靈族群得以延續的生命根基。


    夜願故鄉的“樹”,被尊稱為“聖?阿爾米納斯”,也就是她那個獨特姓氏的由來。


    傳聞之中,“樹”是擁有八十對染色體的龐然大物。要知道,染色體與生物的外觀、體積乃至活動繁衍都有直接聯係,一隻經過特殊處理的四倍體西瓜,便擁有著兩倍甚至數倍於其二倍體親本的身形。


    然而,染色體的增多,卻會同時帶來發育困難、代謝緩慢等一係列問題,任古代精靈的始祖多麽天縱奇才,都未能將這個難題攻克。為此,偉大的精靈先知、曾被聯邦政府懸賞千萬的超級古生物學家埃爾德隆?蓋亞殿下,創造性地另辟蹊徑,開拓出了一條全新的道路。


    他召選了一批身體天賦極佳的精靈幼童,通過注射某種神秘的藥物,令他們擁有了可以與“樹”交流的能力。


    像石柱般死氣沉沉的“樹”,因此而活了過來。它們在精靈的操控下,如同動物一樣行走,如同日月一樣挪移;它們驅逐了汙染獸,撫育了一代又一代生命,為精靈保留下這世界上屈指可數的棲居之地。


    隻可惜,完成了這份偉大的實驗後,埃爾德隆便在一次歡宴上遭到了刺殺。


    惟幸,這種能力已被深深地嵌入了基因裏,每一代精靈之中都會出現擁有如此天賦的家夥,就像血脈般傳承下來。


    為了悼念他,精靈們賦予了“樹”以姓名,並加入到族群的稱呼中,數千年逝去,方才有了如今廣布於森林各處的精靈社會。


    而夜願,就出生在古樹阿爾米納斯的紮根之地、西伯利亞平原中部的奧列尼奧克河流域。


    當她還是個小女孩時,她喜歡爬上布科昌山脊的最高峰,到那裏欣賞峽穀的景色。


    那是她記憶裏最快樂的時光――奧列尼奧克河一年要足足封凍八個月,每到溫暖的夏天,才能聽見咕嘟咕嘟、淅淅瀝瀝的汛流聲――這時候,峽穀裏開滿了鈴蘭花兒,晨光藍裏透著淺紅,再往北,就是一泓月牙形的河灣,清爽的山風從河灣吹向山崗,撫過發梢,流進了夜願幼小而純潔的心靈裏。


    真是讓人懷念呢……


    隻可惜,一切美好,都隨著那次意外逝去了。


    夜願輕巧地越過一處泥沼地,她微微眯起眼睛,“看見”兩千米外挺著鼻子嗅個不停的汙染獸,如此想道。


    她清楚地記得,那是她剛滿七歲後的第三個星期日……


    北地多風雪,整整一個冬天,寒冷的暴風雪都沒有停下它肆虐的步伐,森林被覆上了厚厚的冰霜,連古樹的結果速度也慢了下來。更糟糕的是,兩戶家庭又添新丁,食物稀缺變得愈發嚴重,為整個阿爾米納斯蒙上了淡淡的陰雲。


    小夜願安靜地呆在樹屋裏,她的父母在三天前就出去采集奇異果了,可直到現在仍未回來,饑餓與脫水嚴重腐蝕著她的意誌,腹中火燒般的感覺使她幾乎暈厥過去,小夜願本能地挽起自己瘦弱的胳膊,悄悄爬下藤梯,獨自踏入了漫天蒼白之中。


    當她的父母遲遲歸來時,隻能在空無一人的樹屋前焦急垂淚。


    暴風雪持續了一個星期,她的父母都以為他們已經永遠失去了自己的寶貝女兒。但是到了第八天早晨天空再次放晴的時候,族裏的大先知卻為他們帶來了一個憂喜參半的消息。


    夜願回來了,完好無損地回來了。


    手裏捧著一小堆漿果,開心地享受著玉液瓊漿。


    然而,她也覺醒了。


    翠綠色的長發化作銀絲,那是“心眼”的獨特印記。


    夜願拉開弦,熟練地挽了個弓花,看也不看地望天上射去。


    “噗嗤――”


    銀箭掠過長空,就似墜落的流星,分毫不差地射進了汙染獸的腦殼裏。


    鮮血迸濺。


    夜願“看”得很清楚。


    千米之外,是它痛苦掙紮的身影。


    她的視野漸漸模糊,月光莫名地暗淡了,浩瀚的銀河之中,忽然現出夢魘恐怖的麵貌,它擎著頭顱,揚聲嘶嚎。


    紅色的月亮,仿佛傷口一樣淌著血液,猙獰,而又璀璨……


    整個世界似乎都七零八落,古樹阿爾米納斯在燃燒,幹枯的枝幹劈裏啪啦地斷落下來,熊熊烈火把生命燒成了灰炭,這是她的家呀……


    家。


    家就是白雪皚皚的森林,家就是古樹枝椏上亭亭而立的小木屋,家就是精靈哥哥與矮人大叔和善的笑容,家就是父親和母親溫暖的懷抱……


    夜願不由得掩嘴驚呼,她拋下了身上的背包,拚命地跑呀跑呀,可怎麽都觸不到古樹粗糙的皮膚……


    距離,仿佛在一瞬間改變了,好遠好遠,好長好長……


    “不――”


    夜願看到了崩潰的世界,看到父母慘死在烈火中的身影――


    一幕,又一幕,如同設置了循環的電影放映機,永不休止。


    碎片之中,她眨了眨眼睛,自己竟來到了一條清澈的小河旁邊。


    岸上,幾位童年玩伴正歡笑著追逐打鬧,一個瘦弱的小女孩遠遠地站在高崗上,滿眼羨慕地凝望著他們。


    夜願的心髒不自覺地跳動了一下,那個女孩,不正是她麽?


    小夜願提起一籃香甜的鮮果,興衝衝地奔跑而去。


    “你們好,能讓我一起玩嗎?”


    小夜願弱弱地詢問。


    然而,剛才還嬉鬧甚歡的孩子們卻突然靜了下來。


    “她是‘那個’東西。”有人小聲私語。


    “怪物,你不要過來!”一個心直口快地男精靈朝她喝道。


    “媽媽說了,我不能跟你玩。”另一個女精靈畏縮地向後退去。


    小夜願滿臉迷茫的表情,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麽。


    “可是……”


    “快滾開!”一顆不知從哪裏撿來的石子砸到她手上,她流血了。


    果籃掉落在地,水果骨碌骨碌地滾得到處都是。


    “我們才不跟怪物玩呢,哼!”


    孩子們趾高氣揚地離開了,隻留下小夜願孤獨落寞的倩影。


    這是我嗎?


    夜願問自己,天空也不知不覺地變成了紅色,似乎更加濃稠了。


    “啊――”


    她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外麵,是刺骨的黎明,篝火也已熄滅,四周似乎瞬時回歸到灰燼裏去了。


    剛才的景象,是夢境,還是真實?


    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了。


    夜願早已習慣如此,習慣了無休無止的痛苦,習慣了精神世界裏的滿身傷痕。


    對於“心眼”來說,睡眠是一件再奢侈不過的事情――


    一旦閉上眼睛,就會不自覺地陷入噩夢之中,如果在夢境中迷失了自我,便將永遠不會醒來。


    先知對她說,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夜願,注定是古樹阿爾米納斯的守護者。


    這才是真正的“心眼”,而世間,可有幾人得知?


    這一天,距離回憶裏的日子,已有三千六百五十二個黑夜。


    那一年,她七歲。


    也是在那一年,她替自己改名為“夜願”――永遠沒有夜的人,心中祈求唯一之願。


    ……


    晨光漸醒,夜願收拾行囊,起身離開。


    她想起了此行的任務。


    也想起了那個故事。


    先知傳諭之上,一個發生於六百年前的故事。


    那時候,夜願的先祖,瑪婭?阿爾米納斯夫人,初為人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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