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要把裏恩的事告訴他們?


    林三酒很清楚自己為什麽多花了那寶貴的一兩分鍾。


    他們被一個承諾,一個幻想驅動著,迫不及待地要丟掉自己身而為人的本質;裏恩的前車之鑒,或許能夠成為一個警示,或許能夠拯救他們——不是拯救此時正趴在地上的兩具肉體,他們倆能不能活,她還沒有考慮過;但究竟是拯救什麽,林三酒一時也說不好。


    再說,她此刻也沒有時間多想了。


    “求求你,”就在幾分鍾前,王強盡管滿麵是淚,仍然在不斷地說:“我還能堅持住,還能帶你出農場,求求你現在走吧……”


    “隻要你能離開,這裏的一切我們都可以當作沒發生過。”蒙克好像開出了一個什麽了不得的條件一樣。


    “我是一個普通人,我帶你出去,你還怕嗎?”王強急迫地說,“何必非要為了一個跟你無關的地方留下來惹麻煩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他們語氣裏的某種東西焦灼真實,令林三酒不由一怔。“難道你們剛才真的隻是打算讓我離開?不是為了將我引去陷阱裏?”


    “當然不是了,”王強馬上答道,“不然為什麽要找個人假裝出你朋友的樣子呢?有陷阱的話,他不也完了嗎?所以不是為了要陷害你,真的就是為了讓你走呀。”


    這話確實說得通……林三酒垂下眼皮,從他們身上掃過了一圈。


    “我不會走的,”她低聲說。


    王強麵色一變。“就算沒了一個朋友,以後再交不就行了嗎?”他又急又氣,幾乎連疼痛害怕都要忘了似的,大聲說:“你為什麽這樣固執?”


    “廢話少說,帶我去找那些豬。”林三酒冷冷地說。


    蒙克的雙唇突然開始顫抖起來,臉色幾乎比牆壁還白;他一眼也不看林三酒,就好像剛才自己後背被鞭子抽裂了的可怕,在另一種剛剛籠下的巨大恐怖麵前不值一提——他竟然撐起了血淋淋的身體,四肢並用,倉皇地想要往外爬,一邊爬,一邊喃喃地叫道:“不,不,我完成工作了,我很好的,這不關我事……”


    在王強一愣、朝他轉過頭去的時候,林三酒已經全明白了。


    蒙克的反應比王強要快一步——他先一步預料到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然而可惜的是,這無濟於事。


    當林三酒心念一動,感覺大廳裏忽然似乎變得稍稍擁擠了一些時,她每一寸肌肉都驟然蘇醒爆發了。


    明明大廳裏看起來依然和剛才一樣空空蕩蕩,一瞥之下,視線不受阻礙地就劃過了大半空間;然而不知怎麽,她卻難受得像是突然被人裝進了一個狹窄的透明盒子裏一樣。連疑惑的念頭都還沒來得及浮起,林三酒已經在腦中高聲鳴叫的警示聲催促下,子彈一樣激射而出,撲向了來時的電梯口。


    黑澤忌曾經教給她的空間感知,幾乎是她在下意識裏展開的:那一瞬間,她腳步擊破的風,無形的、打向四周的空氣震蕩波,地磚隱隱的震顫,另兩人壓在這一空間上的“印痕”……以及天花板下方,清清楚楚地多出來的那一層“存在感”。


    一張肉眼看去無形無色,根本不存在於視野裏,好像隻存在於另一個維度上的……“存在感”。


    是薄膜嗎?還是一張大網?


    當林三酒全力以赴奔跑起來時,她的速度甚至已經到達了一種令人難以理解、難以想象的地步,連虛影都很難被捕捉到——而那張“薄膜”一般從天花板上逐漸蔓延、當頭籠下的東西,盡管擴張速度也很快,但是它還沒有觸及林三酒,她就一腳踹斷了電梯門,縱身跳進了門內黑幽幽的電梯井裏。


    就在這個時候,大廳裏忽然一靜。


    那兩個豬助手的痛哼聲,自言自語,質問,求救,倉促爬行的窸窣聲……就像被人幹淨利落地切斷了一樣,陷入了死寂裏。


    那一層看不見的“薄膜”,輕輕籠住了電梯口,將它封住了,把大廳包在了另一麵裏。在林三酒的感知中,它就像是一層拿不準主意的光幕,顫顫巍巍,起伏波蕩,輕柔脆弱得好像一碰就會散開。


    過了半晌,“薄膜”終於漸漸地抬起了腳。這一次它不著急了,慢慢地沿著電梯口往上爬,縮回了牆壁上,一點點重新滲回了天花板裏,終於從林三酒的感知中徹底消失不見了。


    “那什麽玩意?”意老師這才敢罵出聲來,“一般進化者怎麽可能躲得過去?”


    如果不是黑澤忌教的辦法,林三酒也絕想不到要提防空無一物的空氣——她幾乎可以肯定,她不僅看不見那層“薄膜”,恐怕摸也不摸到它;它就好像是存在於另一個維度裏的東西,隻含湖地在這一個世界裏投下了影子。


    林三酒緊緊抓著電梯井裏的吊索,一腳在井壁上一踢,蕩回了電梯口。她攀著地麵,小心翼翼地重新爬回了大廳裏,遠遠地,往蒙克與王強所在之處掃了一眼。


    ……她已經看不見那兩個人了。


    大廳裏依舊空空蕩蕩,空氣沁涼,隻是隱隱的澹香裏混雜上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好像是一塊生肉,放得腐壞了,又上火烤成了焦炭。


    在原本那二人所在的地方,林三酒隻能看見地上湖著一大片褐黑粘稠的物質。她不敢貿然走入大廳裏,隻是遠遠看著,總覺得那一大片粘稠黑汙的最邊緣處,好像有一小塊殘留的,不成形的橡膠鞋底。


    蒙克的恐懼,果然是有道理的。


    他們的任務就是要把林三酒騙出農場去,如今他們暴露了,林三酒不僅不會再離開,他們反而會把農場進一步置於更大的風險裏——那還留著他們幹什麽呢?


    既然林三酒已經擺明車馬要找農場的麻煩了,那麽趁三人說話的時候一起將他們一網打盡,豈不幹淨利落?


    這也就是說……林三酒的一舉一動,原來都正處於監視之下。


    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從她進入總部嗎?現在想想,她才進入大廳沒多久,就出來了兩個早有準備的豬助手;難道說,那些豬早就知道她要來總部了?


    “原來找到鳳歡顏這一件事,是個魚餌,就是為了誘你來。”意老師喃喃地說,“奇怪了,它們不是應該以為你死了才對嗎?知道你沒死的裏恩,如今也死了啊?還有,它們是從哪裏監視的?我沒有看見攝像頭啊?”


    林三酒站在電梯口前,靜靜地等了一陣。


    大廳裏寂靜空蕩,不管那層“薄膜”是什麽,似乎都沒有要卷土重來的意思了。威力那麽強大的東西,限製肯定也很大,說不定無法連續使用……但是,或許這正是豬們要讓她產生的誤解,要讓她放鬆警惕,自己走進大廳——也就是“薄膜”覆蓋的區域裏去。


    “滾出來!”


    林三酒乍然一聲暴喝,如炸雷一樣震顫著大廳,震出了一波一波的回響。


    “我知道你們在盯著我呢,”她高聲怒喝道,“現在馬上給我滾出來!”


    大廳裏依然沒有任何回音。無論怎麽看,她也看不見攝像頭的痕跡。


    林三酒站在空無一人的大廳裏,想了想,實在忍不住,低頭笑了一聲。


    “我做進化者越久,越不願意隨便動用武力,因為我知道,我如今動起手的後果很可能是無法逆轉的災難。”她的聲氣平緩了不少,就像是在跟一個看不見的人聊天。“所以即使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了,還動了我的朋友,做了這麽多叫我覺得惡心的事……我也仍然在控製著自己,想要盡可能幹淨地達成我的目標。


    “但是現在,我看沒有這個必要了。”


    最後一句話說完,林三酒揚手一甩。


    裹挾著她壓抑已久的怒意,【龍卷風鞭子】也打出了破壞力驚人的一道龍卷風,鋪天蓋地地向遠處的落地玻璃牆衝擊而去,一瞬間就將整個大廳都包裹在了灰暗裏。大廳的一半,都紛紛應聲而碎,玻璃、牆磚、地板化作齏粉,成了半空中咆孝的無數細碎注腳。


    “等一等!”


    終於有一個叫聲從龍卷風深處裏響了起來:“別破壞我們的地方——我可以跟你好好說!”


    林三酒死死地壓下了想要繼續將地下農場連根拔起的衝動。


    “你、你是什麽時候叫人來的?我們把事實真相告訴你們的話,你們保證都走嗎?”


    “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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