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


    這是林三酒僅僅來得及說出口的兩個字。


    她沒能把話問完,眼前的豬忽然微微仰起了腦袋;緊接著“咚”的一聲,肥碩龐大的豬身就翻倒在了地上,活像是失去了支撐的動物標本。


    在它剛砸上地板時,林三酒就早已從椅子上跳起來了,一把抓住了它的胸口厚皮,把它給重新拽了起來,怒喝道:“莫爾德!”


    然而在她看清楚那張臉的時候,她的怒火和疑惑都像忽然被冰封住一樣,卡在了喉嚨裏,沒能化成詞句。


    ……她看見的,不是一張豬臉了。


    要說是人臉,卻也差得有點遠:在突出的、長長的豬鼻消失以後,原地隻剩下了一片粉白肥厚的微微隆丘,中間嵌著兩個氣孔;氣孔底下劃開了一道裂縫,權作嘴巴。眼睛既不是豬眼,也不是人眼,充其量隻是給“眼睛”的預留空位,黑瞳孔綴在皮膚洞開的孔眼中,一動不動,毫無神采。


    至於耳朵,鬃毛,卷尾巴等等屬於豬的特點,在林三酒移下目光時,發現它們也消失得幹幹淨淨了,她手上隻有一具還沒加上任何生物細節的皮肉胚。


    當林三酒怔怔地鬆開手,任那具龐大卻毫無特征的身體倒回地上時,任何人都無法看出來,它在不久前還是一頭豬了——一具又大又長的身體上,有一個模糊不清的腦袋,有四條模棱兩可的四肢,遠遠望去,可以說是它是人,也可以說它是豬。


    怎麽回事?


    “喂!”她叫了一聲,腳尖重重地紮進了那一具粉白身體的肋骨裏。


    林三酒這一踢下了真力氣,皮肉之下頓時響起了肋骨紛紛折斷時的低微響聲;然而那具屬於莫爾德的身體卻一動不動,仿佛一塊死肉,連吃痛時的輕微抽搐都看不出來。


    盡管不明白為什麽,林三酒卻清楚地意識到,莫爾德已經“不在”了。


    這個念頭一起,她簡直快抑製不住從心底直紮上來的尖銳怒意,登時又是狠狠一腳,踹得地上整個肥大身體騰空而起,翻滾著撞上了另一邊的隔音屏障。


    隔音屏障對外力極敏感,一受力就會以收攏作為警告;此時受了這麽大力道的衝撞,它立刻分開倒下、跌落一旁,將屏障後的餘淵驚了一跳,趕緊向後退了兩步,躲開了從半空中滾下來的肥白身體。


    “怎麽回事?”他剛問了一句,目光掃上那具還穿著藍短褲的身體,頓時就被吸引住了。“這……這是莫爾德?怎麽變成這樣了?”


    林三酒沒有應聲,幾大步就衝向了穿黃短褲的豬。


    那豬早在看見莫爾德的身體時,似乎就預見到了不妙,正拖著一條傷腿拚命往角落裏縮,看著幾乎有點可憐了;當她的影子籠上去的時候,還沒抬手碰它,黃短褲就一迭連聲地叫了起來:“別傷我,我知道怎麽回事,莫爾德跑了!”


    林三酒費了很大力氣,才將抬進半空的拳頭重新按了下去。


    “跑了?”她沉沉地重複道,“身體還在這,它是怎麽跑的?跑去哪裏了?”


    可是再多的,那黃短褲卻支支吾吾說不出來了——看它樣子,它並非不想說,卻更像是原本就不大聰明,在恐懼和壓力之下,腦子都陷入了混亂,隻能反複說:“他沒說怎麽跑,他隻說過,他設了接應……他一定是被接應走了。可他明明說,接應是給我們三個準備的,他獨自走了,那我……”


    林三酒一扭頭,大步走去房間另一邊,撤掉了另一塊隔音屏障。


    “我、我知道他是怎麽跑的,”


    曾經是莫爾德的那一具身體,被林三酒重重扔到麵前後,紅短褲的豬也立刻明白了形勢,不用多催,自己就開始罵起了莫爾德:“太不是東西了,居然自己跑了,在他說自己設置了接應的時候我就應該有所警惕的……是,是,我廢話了,不知道您記不記得,我們這邊還有第四頭豬的?”


    林三酒立刻想起來了。“邏輯學的那個?”


    “對,對,”紅短褲從滿頸血肉模糊之間說道,“就是它!莫爾德雖然沒跟我們說過,但我曾經暗中加過注意,我一猜就知道它是怎麽跑的了,就是靠那個【邏輯學】。”


    第四頭豬分明不在這兒,它遠遠地發動【邏輯學】,竟能叫莫爾德跑了?


    大概是看出了林三酒的狐疑,紅短褲忙說:“您可以看看,這具身體的耳朵裏,是不是塞著通訊器?”


    那雙蒲扇似的豬耳朵早就收縮退化成了腦袋兩旁的小孔,黑黑的,什麽也沒有。然而不等林三酒再拷問,她自己卻忽然明白過來了,趕緊用【意識力掃描】朝身後一掃——果然,她從莫爾德身體被打飛的地方,找到了一個已經被壓壞了的小小通訊器。


    “您找到了,”紅短褲的語氣,仿佛是林三酒替它找到了傳家寶似的,比她還欣喜多了,“這玩意另一頭,就是那個拿著【邏輯學】的,我們管他叫‘四叔’……對,接應莫爾德的就是他。”


    “他在哪裏?”林三酒立刻問道。


    從莫爾德身體忽然出現異樣倒下開始,因為她的反應極快,兩頭豬也沒耽誤她多少時間,到現在隻過去了兩三分鍾;如果她抓緊時間登上飛行器,那麽或許還有抓回莫爾德及“四叔”的機會。


    但那紅短褲卻搖了搖頭——或者說試圖搖頭,剛一動就不得不停下了。“說實話,您別生我氣,您現在就算能瞬移到四叔所在位置,也來不及了。”


    “為什麽?”


    “因為【邏輯學】。莫爾德在跑之前,是不是還說了什麽話?”紅短褲像邀功一樣問道。


    林三酒抬起頭,看了看聚在身旁的餘淵和清久留,將莫爾德最後說的話重複了一遍。紅短褲的豬渾身皮膚都漲得隱隱發紅了,也不知道是激動還是不滿,捂著傷口,嘶啞地說:“對,對,就是這麽跑的!我一早就懷疑了……它在這邊說完這幾句話,另一邊四叔就知道該發動【邏輯學】了,然後……”


    清久留吸了口氣,突然不由自主一般插了句話:“不會吧?”


    “你想到了?”林三酒問道。


    “莫爾德描述的那幾句話,都是對它自己現況的一些最基本的形容。考慮到發動的物品名稱是【邏輯學】……”清久留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的推論,說:“假設我是‘四叔’,要救出莫爾德,那麽在發動了【邏輯學】之後,我說一遍‘我是豬型墮落種,我在醫療係統世界裏,我穿著藍短褲’,那推論豈不自然變成了,‘所以我就是莫爾德’?”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既然四叔變成了莫爾德,那麽我們這裏的莫爾德自然就消失了,原來它是這樣跑的?”


    林三酒看著他,眨了好幾下眼睛,才總算想明白了他的意思——等她回頭去看紅短褲的時候,發現它的豬嘴半張著,正有點不可思議似的盯著清久留。


    “這……你、你也了解過【邏輯學】嗎?”它結結巴巴地問。


    “我猜對了?”清久留顯而易見地得意起來,“我不了解,我跟你說,這需要七分的想象力,兩分的推理,一分的……”


    “等等,”林三酒趕緊打斷了他,皺眉問道:“這不對吧?不合理吧?”


    “是不合理,這不是邏輯學,這明明是邏輯謬誤。”餘淵插了一句話。


    “我不明白的不是這個,”林三酒說完了,不由頓了頓,考慮了幾秒餘淵的話,才繼續說道:“通過邏輯謬誤,四叔變成了莫爾德,所以這邊的莫爾德不見了,因為它跑到四叔身上去了,你們說的意思,就是這個吧?所以原本屬於莫爾德的身體才失去了它的一切特征……我沒理解錯吧?”


    見一人一豬都點了頭,她又問道:“那麽四叔呢?它自己的人格……豬格?去了哪?它的身體給莫爾德用了,它自己就甘願犧牲?”


    紅短褲聞言,豬臉上竟也浮起了幾分有點接近於“皺眉頭”的神色來。


    “這個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有什麽手段,能夠讓它們兩個都存活下來……”


    它猶猶豫豫地說到這兒,另一邊穿黃短褲的卻先叫了起來,似乎終於等來了一個自己表現的機會,就立刻抓住了:“我知道,這個我知道,‘四叔’還在那個身體裏,沒有犧牲。”


    “喂,”紅短褲的豬忽然衝它低低叫了一聲。


    林三酒抬腳就將它踹翻回了地上。


    她轉頭看著黃短褲,問:“難道兩個豬的意識,卻能共用一個身體嗎?”


    “隻是暫時的,”黃短褲斜睨了一眼地上的同事,加快了語速說:“隻要它一回到農場去,就可以把莫爾德再‘倒’出來,農場裏有不少後備待用的豬……”


    “農場?”林三酒抬起了眉毛,頓時又看見了希望。“農場是什麽地方,在哪裏?”


    “農場就在——”


    黃短褲在肚皮裏忽然盈盈大亮起來之前,隻來得及說出口了這四個字。


    ------題外話------


    我今天去做眼部檢查,本來是為了手術而做的,沒想到查出了視網膜黃斑異常,現在好了,手術不用提了,要先去眼科醫院看病了……如果沒做眼底視網膜檢查,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才能發現。你們說有個身體是不是個騙局,一年到頭有太多東西要檢查了吧,防不勝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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