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林三酒無法接近底下的煙雲風暴,又要盡快將人形物品降下去,那就隻剩一條路了:打開門以後,一個接一個地把他們推下去。


    “抱歉,”


    在衝入飛行器的氣流裏,林三酒不能離開駕駛座位的安全帶保護,因此隻好歪著身子,長長地伸出去了一條腿,將一個非常不情願、鰻魚一般扭來扭去地躲她的神婆,一點點用腳尖推向了門口,喊道:“你不會受傷的,我保證,謝謝你啊!”


    當神婆終於被最後一蹬給擠出飛行器以後,從底下翻滾的煙雲裏,傳來了她急速變遠、低微下去的叫聲:“不用謝——”


    還挺有禮貌。


    林三酒將目光轉向了畫師;後者抱著畫板,激靈一下,說:“啊?”


    “啊,”林三酒朝他肯定地點了點頭。


    “啊,”畫師伸著脖子看了看門外的高空,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正好把後背送進了林三酒的手上;她輕輕一推,畫師就踉蹌著跌進了空氣裏,響起了一聲拉得長長的、人從高空中跌下去的標準喊聲:“啊啊啊——”


    導師身手最靈活,因此也最難從飛行器內的扶手上剝下來。


    “不是,你聽我說,”導師後背緊貼著飛行器內壁,躲閃著林三酒探出來的腳尖。在隻容一人的狹小飛行器裏,他竟然能堅持這麽長時間,實在是一個奇跡。


    “說什麽?剛才不是說了,需要你們幫忙嗎?”林三酒有點氣不過地問道。


    “是,是,我的確同意了,哪怕幫忙的費用也可以先欠著,事後再說,畢竟大家都是熟人了。”眼看林三酒要伸腳勾他,導師一個吸氣,將肚子縮了回去,整個人貼在飛行器上,如同一隻被車輪胎壓扁的鬆鼠。“問題在於,在你打開門之前,我們誰都沒有親自看過底下這種煙雲……”


    “那又怎麽樣?你們是物品,你們不會生病。”


    “對,道理是這個道理,”導師一臉嚴肅地說,“但是我可以代表他們兩個說一聲,在看見那玩意兒以後,我們都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抗拒感,說明這個東西吧,它可能還是對我們有點影響……”


    “除了你們,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林三酒說,“就算有影響,也是我們現在不得不承受的風險……至少在你們身上,風險比較小,是不是?”


    話說完的時候,她的意識力已經悄悄伸了過去,一把纏住了導師;在他一迭連聲“等等,等等”中拖住了他,把他推出了飛行器。


    “看見豬的話,要小心啊!”林三酒最後囑咐了一聲。


    “你這個是要加錢的——”從飛行器底下,飄散開了導師長長的叫聲,直至消失了。


    見他們都消失在了煙雲下方,林三酒趕緊拿起聯絡器,說:“皮娜,我已經讓幾個人形物品去找你們了,他們落下去的地點,就在人偶師飛行器附近。”


    聯絡器裏沒有傳來回答,卻響起了一陣很響的窸窣雜音,就像是被人的身體壓住了,衣服在收音器上摩擦發出的聲響。


    “皮娜?”林三酒又叫了一聲。


    收音器顯然正被什麽給壓著,因為皮娜裹著咳嗽的話音聽起來模糊遙遠了不少:“你是……你是誰?”


    “皮娜?”林三酒一下子直起了腰。


    是那邊有人正在接近皮娜嗎?


    她還來不及衝聯絡器中再說點什麽,它卻先被一陣重重的撞擊聲給震得嗡嗡顫了兩下;緊接著,聯絡器指示燈一閃,就陷入了死寂裏——通訊中斷了。


    幸好她在每個人形物品身上也塞了一個聯絡器,不至於與地麵失去聯絡;林三酒急匆匆地換了一個通訊頻道,問道:“導師?神婆?你們落地了吧?”


    “啊,”畫師發了一個不是很高興的音。


    林三酒使勁抹了一把臉。“會說話的,有人聽見了嗎?”


    “聽見了,”導師抽著涼氣的聲音,總算跟著響了起來:“這什麽地方……噢,嗨,神婆。”


    從他的聯絡器裏,和神婆的聯絡器裏,同時傳來了二人互相遙遙打招呼的聲音——林三酒剛才把飛行器降到了盡可能的最低點,看來他們彼此的落地位置總算不太遠。


    “你們看見彼此了,”林三酒放了點心,剛說了半句話,忽然一怔。“嗯?你們看見彼此了?”


    “是啊,”導師答道。“我還看見畫師了,正蹲在地上看一個什麽東西……喂,畫師!你看什麽呢?”


    他似乎離畫師更遠,因此聯絡器裏響起了他匆匆趕去的腳步聲。林三酒這一下疑惑更濃了,忙問道:“你們為什麽能看見彼此?底下不是有很濃的煙雲嗎?”


    “也沒有很濃嘛,”神婆解釋道,“就像早上的薄霧一樣,依稀還是能看出街道樓房的模樣。比起波譎雲詭的人生,莫測無常的命運來說,這實在——”


    林三酒哪有耐心聽她發完感想,早已騰地站起身,趴在玻璃上,仔細地將底下煙雲看了一遍——沒錯,在僅僅幾分鍾的時間裏,那些大團大團翻滾著的髒灰色煙雲,果然正呈現出了要漸漸消散幹淨的趨勢;她身在半空,甚至也能隱約辨別出人形物品們走動的影子了。


    “沙萊斯,”林三酒吩咐道,“你檢測一下,那種不明危險現在是不是散去了很多?再把飛行器降低一點,行不行?”


    “畫師,你看什麽呢?”


    在這個時候,導師也總算走近了畫師;聯絡器裏傳來了畫師一聲意義不明的“啊”。


    林三酒看著飛行器一點點謹慎地向下降去,全副心神都關注在地麵飄散的煙雲上,因此她隻心不在焉地問了一聲:“是什麽?”


    導師吸了一口涼氣的聲響,將她的注意力徹底抓回了聯絡器上。


    “是一個聯絡器,和你給我的這種一樣,”導師迅速說道,“但是被人給砸爛了。”


    是皮娜剛才拿在手上的那一個!


    當這個念頭像電一樣打過腦海時,林三酒一時又心驚、又興奮:心驚是因為恐怕這附近正有人在對她的朋友們下手;興奮是因為,看見聯絡器,就意味著人也不遠了。


    “你們小心點,”她立刻對著聯絡器說:“你們現在別動地方,更不要分開,待在畫師身邊,看見豬的話馬上告訴我,如果有必要,畫師可以自己決定攻擊——你可以嗎,畫師?”


    “啊?”畫師聽起來很沒把握。


    他的物品特性是要在收到命令之後,才知道要攻擊誰,讓他自己決定大概是有點強人所難;林三酒想了想,見底下的煙雲漸漸地更加稀疏了,也下了決定:“導師,你來負責讓畫師進行攻擊,神婆,你沒事可以預測一下我們能在什麽地方找到人。”


    導師聽出了她的意思,問道:“你呢?”


    “皮娜在你們那掉落了聯絡器,說明不管她身上發生了什麽,現在人都還在這個範圍之內,應該不會很遠。”


    此時大地上越發清晰了,看起來,再過個十分鍾,就再也看不出來這裏曾有過任何煙雲風暴的痕跡了,隻要沙萊斯不再檢測到可疑物質,或許她就可以親自去找人了。


    但是在那之前,她也不能幹等著。“我飛得快,在這附近找一圈,要不了兩分鍾。”


    從皮娜最後一句話落下,到導師發現了被砸爛的聯絡器,總共才不過幾分鍾;跟任何失蹤案件一樣,最初的反應時間是最寶貴、最可能找回人的,拖得越久,找到人的希望越低。


    當她從三個人形物品頭上呼嘯而過的時候,三個人果然正老老實實站在原地——人形物品這一點就比人靠得住,在接受了命令以後,一般來說,就不會再因為一時興起、改變主意而隨便走動了。


    然而那是“一般來說”——世事總有例外。


    尤其是涉及越來越“靈活”、越來越像真人的人形物品時,就更沒個準了——當林三酒轉了一圈飛回來的時候,不僅一無所獲,反而發現幾個人形物品也從原地消失了。


    “你們去哪了?”林三酒朝聯絡器問道。


    “我們在馬路旁邊的樓裏,”導師答道。


    “為什麽要進樓裏?”


    “我記得你的朋友裏,有一個不是活人,對吧?”


    明明不會被【病魔】影響的元向西,卻與其他人一樣音訊全無,一直是懸在林三酒心裏的一個疑團,她立刻應了一聲:“對,怎麽了?”


    “我們看見的應該就是他,所以我們進來幫忙了。”


    這個答案幾乎根本解釋不了任何疑問,反而讓林三酒更加困惑了。


    “什麽?幫什麽忙?怎麽回——算了,我耽誤不起。”她沒時間反複扯皮,幹脆改口朝沙萊斯問道:“沙萊斯,我能下去了嗎?”


    人工智能係統難得地出現了幾分猶豫。“我此刻確實沒有從空氣裏檢測到同一不明危險,”沙萊斯謹慎地答道。


    這對林三酒而言就夠了。


    她用【防護力場】包住全身,手中緊捏著一張不知道能起多大作用的【諾查丹瑪斯之卡】,從停穩的飛行器中迅速跳了下去,抬步就朝黑色方格旁邊的那棟樓跑去——透過玻璃大門,畫師正朝她急急地招了兩下手。


    就在她兩步跳上台階,穿過樓前的空地時,她感覺到了。


    怪不得沙萊斯沒有再從空氣裏檢測到危險……怪不得這裏一絲風也沒有,煙雲卻散得那麽快。


    所有的建築物,道路,設施,植物……都像海綿一樣,把【病魔】效果給吸飽了。


    她離開了唯一一個安全的地方——天空。


    當她倒下去的時候,林三酒最後看見的一幕,是斜斜朝地上跌下去的一片樓房、從樓裏跑出來的人形物品們,以及他們身後的第四個影子。


    “她生病了,”神婆匆匆地說。


    導師問道:“大家做好準備了嗎?”


    “將她搬起來,”元向西的聲音說,“馬上帶去隔離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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