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可能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能力,任何物品,足以對抗梟西厄斯了吧。


    當這個念頭升起的時候, 林三酒正仰麵倒在地上,視野四周正漸漸灰黑下去,漸漸收窄,好像一張邊緣燃燒蜷曲的畫片,即將把她埋葬在一場煙雲深處。


    哪怕是在做普通人的時候,她也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深切的軟弱和無能為力;拿不出一點力量,她就像一個碩大的、柔軟的嬰兒, 拚盡力氣、用盡辦法, 最終用來對抗世界的, 卻隻有自己的號啕大哭。


    飛船的警報聲不知什麽時候停了,顛簸搖擺也越來越輕微了;林三酒看不見梟西厄斯做了什麽,卻能感覺到,強風從飛船裏消失了——他是不是像修複身體損傷一樣,把飛船損傷也修好了?


    聽起來不可思議,可如果是梟西厄斯的話他連自己手中的特殊物品也能摧毀,修複飛船,肯定也是小事一樁吧?


    林三酒使勁眨了一下眼睛,想要挽回一點對抗的意誌;她又一次看清楚了,不遠處地麵上那一團銀白色閃爍著的火花,輕盈地起伏跳躍著,越燒越小。她知道,在那個“劈劈啪啪”的聲音裏,她的特殊物品正一點點被燒盡了。


    她剛才甚至連發動物品都沒來得及,它就已經爆成了一團白亮——林三酒張手扔得晚了, 左手掌心裏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一般來說, 進化者是無法摧毀特殊物品的;可是梟西厄斯真的還能算是進化者嗎?


    地上的銀白火花映亮了半麵痛苦的人偶師, 他蒼白修長的脖頸幾乎擰成了一個快要折斷的角度,喉結在跳動光影下,看起來正微微發顫。亮粉色又變了,在他嗚咽似的夢囈裏,墨一般化開了濃黑。


    毛線娃娃被攪亂了一半,半具身體都成了亂糟糟、沒有形狀的一團毛線,不複人形;元向西的恐懼和迷惑已經徹底驅散了他的理智,他伏在角落裏蜷成一團,將臉埋在胳膊裏,正無聲地抽泣。


    至於林三酒,她除了等待梟西厄斯刀尖落下的那一刻,什麽也做不了了。


    “人啊,為了活命,真是不管多傻的事都要試一下。”


    梟西厄斯徐徐地在她身旁彎下腰來,搖了搖頭,說:“你剛才拚命在你朋友身上找東西,以為我沒看見麽?雖然就算你發動了物品,也無法對我造成傷害,但是我這個人呢,比較謹慎不能因為我很強就自負輕率了, 是不是。”


    他取出了剛才那把尖刀,在林三酒和人偶師之間看了看。


    “剛才你打我一個猝不及防,要是你自己逃走的話,還真有可能連我也抓不住你,讓你逃了。可你沒有你為了救朋友,特別是那個黑皮衣,暴露了自己,結果又落回我手上了。”


    梟西厄斯用實事求是的語氣問道:“你不希望我取走他能力,你想保護他,是不是?”


    即使每一顆血紅細胞,每一滴骨髓,每一根神經,都沉重得令林三酒想要掙脫這具身體、掙脫出這條命,她依然吃力地點了點頭。


    “實話告訴你,他的能力我暫時還沒取走,就被你打斷了。”梟西厄斯平淡地說,“我也知道欣賞人的好品質,既然你對待朋友如此赤誠,這樣吧,我可以晚一點對付他。我先把你的能力取走,就算是就算是我給你的一點特殊照顧吧。”


    穀慥


    林三酒拚命搖了幾下頭,但她具體是什麽意思,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說到底,本質不過是嬰兒嚎哭罷了。


    她以前一直以為,梟西厄斯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概念碰撞;然而知道此時此刻她才明白,梟西厄斯使用概念碰撞,純粹是一種偏好、一個愛好,而不是因為實際需要。


    以林三酒的戰力,她既不知道自己被抓上飛船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也不明白對方究竟用了什麽手段,甚至不清楚自己受了何種攻擊,才會有這種身體各處都被木樁鋼釘紮穿一樣的痛苦——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從身上不知多少無形的裂洞中流出去了,她徒勞絕望的肺,卻一點空氣也得不到。


    直到她倒在了地上,她才意識到梟西厄斯的攻擊不僅來了,而且早就結束了。


    “我明白,你一直以為你自己挺強的,是吧?”梟西厄斯在林三酒身邊蹲下了,笑了一聲。


    “上天真是不公平,對不對?我還記得我當年剛進化的時候當我第一次將自己的能力與其他人比較過的時候,連我都感覺,太不公平了,作弊也沒有這麽過分的。可是世事不一直就是這樣不公麽?末日前人類社會裏,處於最頂尖位置的人和底層的差距,不也大得超出想象嗎?如今時間越長,我與你們這些進化者,就越像是兩種生物了。”


    這番話若是換成別人來說,大概免不了傲慢或洋洋自得,然而梟西厄斯說起來,卻平和自然——因為他說的,都是對他而言平平常常的事實。


    他一邊說,一邊像剛才對待人偶師時一樣,右手舉起刀,提在林三酒麵孔前麵;左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林三酒閉了閉眼睛。


    她早就準備好了,一直在等待著,等待著把她和眾人性命一起賭上的這一刻。或許她的希望被打破了太多次,她已經成了驚弓之鳥,以至於她的手指顫顫巍巍、冰涼笨重,好像怎麽也不聽話似的。


    “嗯?”梟西厄斯低下眼睛,說:“你手裏——”


    簡直像奇跡一樣,在他有所反應之前,林三酒竟成功地發動了一直藏在右手裏的特殊物品,也就是她從人偶師身上找到的物品——人生如戲。


    人生如戲


    正有了“人生如戲”,才能反複重播片段,才能再活一次舊日,再見一次故人。


    本物品誌在提供一段無縫式沉浸體驗,能夠將使用者帶回過去人生中某個片段裏,以親臨現場的方式,將它再活一次——而且會暫時忘記自己已經活過一次了。


    注意:用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沒有限製,但發動目標為他人時,要滿足三個條件:一,必須要對對方即將重演的那一段人生片段做到基本熟悉(場景,人物,大概情節);二,需要與目標產生肢體接觸;三,發動物品時場地內的人,需要與對方人生片段中出現的人數一致,才能起到角色扮演的作用。


    飛船天花板上的白燈,與金屬色的船壁,都像是一張張被鼠標撤去的數字布景板,從眾人四周眨眼而沒;當梟西厄斯抬起頭的時候,飛船早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米白色的牆壁,小方格的地板磚,共同形成了一條窄窄的走廊。


    “想不到真的能發動”林三酒以極低的氣聲說:“人啊,為了活命,不管多傻的事,都要試一下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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