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回家。”


    當沙萊斯的聲音回蕩在接駁艙裏時,林三酒從體內深處泛起了一陣幾乎將她摧折的疲倦感——就像咬牙苦苦支撐了一路的旅人,在終於看見家中燈光時那一刻,頓時被抽光了所有力氣,隻想閉上眼睛栽倒下去。


    在連續多個日夜的生死冒險、始終繃緊神經不敢放鬆的緊張、以及仍舊沒有見到餘淵與禮包的大失所望,化作肌肉裏的沉重酸痛,讓她好幾秒也抬不動腿。


    “這是你的飛船?”司陸倒是一點也沒察覺到她的心情,僅僅在接駁艙裏四下張望一圈,想必也已經意識到了Exodus的不凡,連連讚歎道:“想不到你一個人竟能將這麽大規模的飛船弄到手。這種規模的飛船可遇不可求,隻有末日前社會才有相配的生產力,現在連大型組織也不好弄了,我聽說以前不少有人想買,卻上當受騙的例子。”


    林三酒想了想,還是沒告訴他Exodus原本其實就是一個行騙道具。


    解物工匠是個中年人,在看見飛船之後,帶著一臉“我收費低了”的表情,隨著二人坐上懸浮艙,一路找回了鵬平所在之處——或許是因為林三酒老是遇見倒黴事,她已經在心裏做好了出意外的準備;然而真正叫她意外的是,什麽意外也沒發生。


    鵬平仍舊被困在那個巨大的玻璃杯裏,從內部痕跡和一地雜物來看,他沒少嚐試著自己破杯出去,卻都沒成功——相比十來天之前,他看上去僅僅瘦了幾分,卻早已麵無人色了:胡茬斷斷續續遍布在臉頰上,眼下凝著一層恐懼帶來的青黑,眼球仿佛定不住似的,隨時都在亂滾。


    “你回來了,拜托、拜托,放我出去吧……”他提心吊膽了十來天,如今終於重新有了希望,竟順著杯壁軟倒了下去,聲音都有了嗚咽之意:“我以為你在外麵出事了,我以為我要一直在這兒被關著,直到活活餓死……”


    哪怕是對他沒多少好氣的林三酒,聽了也不由有些心情複雜。


    餘淵編寫出來的道具自然與尋常物品不能同日而語,哪怕解物工匠經驗豐富,也費了足足半天的工夫,據說破壞了關鍵的“發力點”,才將杯子給卸掉了——被強行解開的特殊物品,變成了地上一小堆破碎的玻璃,已經沒法再用了。


    望著那一小堆碎片,想到自己為了尋找解物工匠而經曆的波折,林三酒不由想歎氣。人生總是這樣,好像不管她怎麽努力,若是時候未到,那也是一頓白掙紮;等時候到了,一切卻都這麽簡簡單單、順理成章。


    或許她與朋友重逢齊聚的時候也還未到,所以她才覺得自己永遠奔波在尋找的路上吧?


    一個星期水米未進的鵬平,已經生不出反抗的勁頭了。他軟軟地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問:“你……你打算拿我怎麽樣?”


    林三酒看了他這樣也覺得可憐,與司陸對視了一眼。


    “你把工匠送走之後,來生活區找我吧,”她對司陸說,“沙萊斯會給你引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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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司陸剛剛上船時,她就已經將他在飛船係統中錄成了賓客——有了權限,他自己就可以進入飛船。


    在司陸帶著工匠走後,林三酒拎起渾身上下已無一絲反抗餘力的鵬平,將他帶進餐廳,給他拿了橙汁、三明治和幾隻瑪芬蛋糕——鵬平險些將塑料包裝袋都吃進肚子裏去。


    “我與你本來什麽仇怨也沒有,”她看著狼吞虎咽的鵬平,坐在餐桌另一頭靜靜說道,“別忘了,是你一開始先準備對我動手的。”


    鵬平剛從絕望中複生,嘴裏也塞得滿滿的,卻一點不影響他辯駁的精神:“明明四裏,要我的副本……”說到“副”字時,還噴出了幾點麵包渣。


    林三酒揉了揉眉心。


    對於鵬平來說,阿全隻是一個副本;對於她來說,阿全卻是一個活生生、被困住的朋友。她與阿全相識的過程,以及她是如何通過回憶錄而對屋一柳等人生出了手足一般的感情,說來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恐怕更是鵬平理解範疇之外的事了。


    即使這樣,林三酒還是盡其所能地給他講了一遍。


    “正如我所說,我是從大洪水縫隙裏進入阿全副本的。”她說完時,鵬平聽得都呆了。“盡管那是意外,如今他對我而言,也是必須要保護的朋友之一。況且,我也不願意讓他一直被當成物件使用……你看,這就是我一定要帶走他的原因。不管是你也好,還是鯊魚係也好,誰要將他拿回去,都必須先過了我這一關。”


    鵬平低著頭,半晌才無聲地歎了口氣。他揉了揉臉,帶著疲憊說:“他是一個副本……有人卻肯為他冒險,運氣真是比一般人都好多了。”


    不等林三酒張口反駁,他又點點頭說:“我懂了。被關了十多天,我也想通了。阿全副本不是我的東西,隻是我從鯊魚係拿到的投資,雖然說丟了它我也不會太好過,但是既然我技不如你,那麽你拿走了就是拿走了,我也沒有拚命的必要。主要問題在於……”


    “鯊魚係。”林三酒補完了他的話。沙萊斯恰好在此時提醒了她一聲,司陸已經回來了,剛剛進入接駁艙。


    “對。他們對於我,對於阿全副本,都特別看重,”鵬平瞄了林三酒一眼,仿佛不經意似的說,“你同時拿走兩個,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你要是把我放走,我還可以替你遮掩幾句……”


    這家夥還是擔心自己對他下手,林三酒苦笑了一下。


    “我留著你有什麽用?隻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會放你走。我也不怕你回去添油加醋……我大不了飛船一開,就此走得遠遠的,鯊魚係又能把我怎麽樣?”


    鵬平聞言登時放鬆了不少,甚至有點感激似的:“隻要我知道的,我肯定一點也不隱瞞。”


    司陸從接駁艙來得很快,沒一會兒就推門走進了餐廳。林三酒示意他坐下,想了想,才對鵬平說道:“我在離開的這十多天裏,卷進了另一件事裏。這件事和你、鯊魚係都應該沒有關係,隻不過現在想想,這兩件事恰好有一個共通點。”


    這個共通點,就是八頭德。


    鯊魚係的目標,八頭德,恰好住在影子殿堂的目標,繁甲城裏——也不知道該說是巧合還是他倒黴。


    謹慎起見,林三酒還是問道:“你知道影子殿堂嗎?”


    果然,鵬平茫然地搖了搖頭。


    “從沒聽過?也沒見過他們的標誌?”林三酒想起自己跳下飛船時,在船肚看見的標記,說:“白色三角,像個細長的帆一樣……”


    桌上二人同時抬起了頭——幾乎也是同時開了口。


    司陸說:“不,影子殿堂沒有這種標誌。”


    鵬平說:“白三角?帆?你確定是個帆,而不是一根鯊魚牙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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