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這一個案子,顯然獲得了極大的重視。資管司裏負責的進化者個案不勝枚舉,唯獨她占去了司內大多數人力物力資源……這個結論,在河歡隨著李司長穿過了大半個資管司之後,就越發清楚了。


    地下一層是堪比大型停車場的一片廣闊空間,牆壁漆成了銀白色,從頭頂上垂下一排排燈管;在嚴肅、冷淡、無機的燈光裏,最顯眼的就是大廳盡頭的那一麵巨大牆壁巨幅屏幕占據了整麵牆,屏幕上顯示著全景地圖;一個個小小光點零零落落地閃爍著,遠遠一眼掃去,不超過二十個。


    長桌一張並著一張,拚成不知多少列,筆直朝盡頭牆壁延伸了出去,擠滿了整個大廳。穿著白襯衫的工作人員,都背對著走道,麵對著電腦,對身後走過去的人惘然不知;劈啪打字聲、電話鈴音、低聲交談……混雜在一起,令這個地下大廳都嗡嗡作響。


    進化者都是被分配給不同小組監管的,而監管著林三酒一案的特別組,整整占去了三分之一的桌子。


    “你以後要成為正式骨幹,這些都是需要了解的。”李司長對河歡非常有耐心的樣子,甚至連保鏢都拋在幾步之外,與他一起踱步在長桌之間,笑著解釋說:“我們負責監督風控的一線員工都在這裏了,當然,和其他司署也有溝通合作。不管發生什麽情況,都會在我們掌握之中。”


    河歡側耳聽了聽,問道:“那種滴滴響的聲音是什麽?”那聲響不像警報,沒有那麽急切,卻有一種執拗勁兒,不斷從大廳各處鳴叫起來,好像一群發了瘋的鳥。


    “轄區內如果有人的行為觸發了一級字眼,就會被錄入注意範圍裏。”李司長解釋得有點含糊其辭,一擺手說:“一級很尋常,很多都是無心或者碰巧了,大部分群眾畢竟還是好的嘛。”


    河歡沒有追問,反正問了也白問。他從一個女人背後走過,聽見她正給電話裏做口頭報告:“是的,第34號的行跡目前仍舊符合常規模式……沒,在那之外我們沒發現他和人接觸過,暫時不需要……”


    根據河歡有限的“工作”經驗來看,如果是單打獨鬥的進化者,那麽即使去搶銀行也仍舊處於遠程監控之下,不會惹來特別措施;但如果有進化者要集結人手,哪怕隻是為了大家坐下來一塊兒看報紙,重要性和關注度都會極速上升。


    “你知道嗎,”李司長忽然轉過頭來,誇獎他道:“我見過的那種人也不少了,偶爾也有幾個願意配合的,但是像你這樣全心全意回歸正常社會、好好做人效力的,真不多。”


    其實不必他說,河歡也很清楚這一點。人會因為被威嚇、被利誘而不去做某件事,或者應付式地去做某件事,卻絕不會投入全副精力地追求這件事的最大效果隻有發自內心的動力,才有這種力量。而對於進化者來說,在這個世界想找到內心動力,是很困難的。


    所以,比較會偽裝的他才會成為極少數的有用分子。


    “謝謝,”河歡低聲說,“我……也很感激這個機會。”


    李司長十分滿意,一行人來到了大廳盡頭。經過虹膜和聲紋的驗證以後,他帶著河歡進了電梯,繼續往地下深處行進。


    “等安排你參加學習時你就知道了,我們的人才、資源、科技水平,要是放到國際上比,那可是隻見老大不見老二。”他歎息般地說,“我們走到這一步不容易啊……一會兒,你就會看見我們的尖端研究成果了。”


    電梯不知往下又沉了多深,終於停穩了。一邁出門,即是一係列的檢查:身份檢查、生物檢查、攜帶物品檢查……經過了一道又一道鋼鐵大門之後,河歡總算被領進了一個房間門前,一個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給他打開了門。


    他以為自己會看見高科技武器一類的東西,腦海裏已經輪放了許多科幻電影的場麵;沒想到一開門,第一個映入眼簾的居然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那女孩一雙眼睛尤其黑白分明、清澈晶亮,她掃過來一眼,就已經叫人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她傳達出來的彷徨恐懼。


    在她身邊,是一個看起來好像醫院裏那種照全身x光的大型儀器艙。河歡有點不太敢相信這個東西就是尖端成果因為說實在的,它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由不通同色的橡皮泥硬捏在一起的;許許多多明顯來自於不同母體的部件,被縫合成了一部佛蘭肯斯坦。


    “我就不進去了,”李司長笑眯眯地在門口,一指房間牆壁上的單向玻璃說,“我會在那後麵看著,你們要積極配合啊。”


    不等河歡開口說點什麽,幾個全副武裝的男人已經湧進了房間裏,嚇得那小姑娘往角落裏縮了幾步。隨後跟進來的科研人員是個中年男人,戴著一副無邊眼鏡,與河歡說話時一眼也不看他:“我會先帶你熟悉一下衛士2號,然後等她進去以後,你按指示操作。”


    “她”無疑是指那個小姑娘。河歡始終沒明白那個小姑娘是來這兒幹嘛的,他現在連自己是來幹嘛的都有點不確定了盡管表示願意配合的,也是他自己。


    中年人領著他走近那一部佛蘭肯斯坦,指點著說:“我們針對特殊物品的多年研究總算取得了比較關鍵的突破……這是我們的衛士2號,它本身隻是一個平台,可以搭載運行我們複製出來的特殊物品核心機製。”


    河歡花了半秒反應過來,悚然一驚。“你是說,你們把特殊物品給複製了?通過這部機器就能用?”


    那不就徹底擺脫了退化限製嗎?


    “不,隻是特殊物品生效的核心機製罷了,而且目前無法全部複製,能部分複製就是很了不起的成果了。”那中年人遺憾地說:“而且,能被破解的核心機製還是太少太少了,甚至遠不足萬分之一。絕大多數物品,都白白地失去了效用,變成了廢物。”


    ……到底還是普通人,不是兵工廠,河歡微微放了點心。


    他走近衛士2號,問道:“但是,你們有什麽手段竟然可以複製特殊物品……電子芯片?生物科技?還是量子運用?”


    “那涉及的就廣了。”那中年人沒有詳細回答的意思,朝角落裏的女孩招呼了一聲:“黃鵲是嗎?你上這兒來,鑽進去。”


    那叫黃鵲的女孩慢慢走過來,不吭聲地看著衛士2號。她要爬進去的地方很明顯,正處於衛士2號的拱形身體之內;她看著它時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麽讓河歡想起了一個或許很不恰當的例子在一些惡俗盛行的地區裏,童婚新娘站在比自己大幾十歲的男人身邊時,臉上就是這種近乎茫然的神色。


    ……若是丸青戈看見了,會為這孩子動怒的吧。


    河歡剛一浮起這個念頭,頓時猜到了她出現在這兒的原因。


    那個中年人吩咐過後,就沒再朝小姑娘多看一眼了。他指了指衛士2號外麵的一個顯示屏,對河歡說:“我已經輸入了時間和地點,我們可以從她的記憶之中看到目標。”


    這倒是和丸青戈自己的鏡子功能很像了……河歡默不作聲地走到屏幕旁,問道:“為什麽要我來操作?”


    “觀察記憶這一步不需要你來,”中年人不大耐煩地解釋道,“下一步需要激活另一塊機製,到時候才需要你。另一塊機製中,有一個功能限製我們繞不過去,所以它必須得由你們這種人來完成。”


    “你們這種人”,河歡在心裏將這幾個字翻覆了幾遍。等他徹底退化之後,等他爬上去獲得尊重之後,他還會一直是“你們這種人”嗎?


    “啊,有了。”隨著那中年人十分喜悅的一聲低呼,他將目光投在了屏幕上。


    浮現出的走廊似乎屬於一間醫院。牆壁下半截被塗成了綠色,穿著護士服的人影行色匆匆;屬於黃鵲的聲音冷不丁地從屏幕下揚聲器中傳了出來,斷斷續續、霧氣似的飄渺不定:“作業……總是這麽多看病的……家旁邊有個新開的蛋糕店……”


    “這是隨著記憶一起被激活的,當時場景下的思維活動。”與其說那中年人在向河歡解釋,不如說是在對自己讚歎這一部分功能。“我們每訪問一次記憶,就可能會對其作出更改,讓記憶離現實更遠一步。所以人的記憶是最不可靠的。”


    那為什麽還要看她的記憶?


    河歡正要發問,隻見走廊裏的視角忽然一轉,目光就盯在了一個穿白大褂的背影上。跟著那背影走了幾步,視角加快了速度,忽然叫了一聲:“丸老師!”


    前方那個身材頎長的青年一轉身,盡管臉上仍舊罩著口罩,河歡依然認出了那雙屬於丸青戈的眼睛。


    一瞧見來人,丸青戈的眼神頓時平和溫柔下來,幾步走向了黃鵲就在這個時候,那個中年人忽然按了暫停,將黃鵲的記憶停留在她剛剛靠近丸青戈的那一瞬間。


    衛士2號裏,黃鵲無聲無息地躺著,像昏過去了一樣一動不動。


    “我們人類仍然有一部分動物本能,”中年人一邊示意河歡開始操作儀器,一邊說道:“人類可以從氣味中辨認其他人發出的生物信息素……尤其是對我們越重要的人,就分辨得越清楚。這種生物上的識別,是不會被飄忽不定的記憶所影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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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歡有點明白了。


    “你們想通過他的生物信息素……找到他?”


    “在大概範圍確定了以後,按照信息素追蹤,就像是在黑夜裏跟著火光走一樣。說起來,這些科技手段也是受了你們這種人帶來的啟發。”那中年人一笑,隨即催促道:“快點,按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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