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這個不對,”


    波西米亞原地團團轉了兩圈,一會兒看看人偶師,一會兒看看林三酒,像是在征求他們意見似的:“讓他留在裏麵,說不通吧?”


    林三酒深吸一口氣,對元向西揚聲道:“你等等,不管怎麽樣,你先別關門進屋,你給我們幾分鍾想想。”


    元向西抿了抿嘴唇,有點兒不安地走出門,坐在了門廊的台階上。


    眾人和他之間,隻有六七步的距離而已。


    “大巫女現在的形式,也算是一個人嗎?”林三酒轉頭朝人偶師問道,“大巫女在副本裏時,受到副本影響了嗎?”


    大巫女如果也被分配了角色,才能說明她構成了第五個人吧?


    人偶師沉默了一陣,才慢慢答道:“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是一個人。她說,她看待你們時,一直都是長輩看小輩的心情,剛才在副本裏時也一樣。”


    “那就說明沒受影響嘛,”林三酒頓時鬆了口氣,但還不等她轉身招呼元向西,卻一眼先掃到了波西米亞的臉色,心跳登時漏了一拍:“怎麽了?”


    “我……我想這不能證明她沒受影響。”波西米亞的拳頭攥得緊緊的,好像萬分討厭自己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


    “為什麽?”


    “女主人的媽媽生活在外地。那個媽媽雖然人不在房子裏,但她卻在房子裏有很強的存在感,那夫妻倆常常會談起她,給她寫信……”她的聲音越說越低,“這麽一想……你不覺得和大巫女的情況很像嗎?”


    林三酒不說話了。她沒有料到過家家的劇情線裏,還有一個女主人的母親看他們時,可不就是長輩看小輩嗎?


    “那我再進去一次,把他帶出來,”這個主意冷不丁地就從她嘴裏冒了出來,“第二輪休養出來兩個人,就可以了吧?”


    她看了一圈,發現夥伴們沒人說話。再仔細一想,林三酒也回過了味,忍不住將臉埋進手掌裏,抹了一把。


    上一輪留下的人,是上一輪的;就算第二輪隻進去一個人,也頂多是出來一個人沒有反而能把上一輪留下的人帶出來的道理。這是一碼歸一碼的問題。否則的話,這副本以前不知道留下了多少冤魂,新進去的人還怎麽角色扮演?


    當然,元向西是否必須要留在房子裏,他們沒有一個人敢百分之百地斷定;隻不過真讓他出來的話,就意味著林三酒自己或她身邊的某個人,有不小的風險要遭殃了。


    “你上一次不是跟我出來了嗎?”波西米亞衝不遠處的活鬼開了口,“上次你都絲”


    卡在這個s音上,元向西忽然“哇啊啊啊”一陣叫;見波西米亞住了口,他才小聲說道:“你怎麽不長記性,這一輪已經結束了,你們現在說話得小心了!”


    對啊,林三酒一拍額頭,趕緊想了想他們剛才的對話內容。他們剛才一直都在就事論事,談不上是好是壞,除了問大巫女算不算人之外,都挺中性的而大巫女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人時,屋子裏也始終沒響起過木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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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退遠一點商量,”她示意另外二人一機往遠走,轉頭衝元向西吩咐道:“你在原地坐著等我們,我們商量好了就回來!”


    直到那幢小白屋變成了卡片大小,幾人才在一大片麥子地旁邊停下了腳。在這個距離上,過家家副本不會再對談話內容有反應了。


    “你剛才要說什麽?”她朝波西米亞問道。


    “我們之前進了1981年,女主人把男主人殺了,除了她之外一家都死光了,按理來說隻有女主人才能出來。但是因為他本來就死了,所以他最後還是和我一起出來了啊!”波西米亞急急地說,“這一次為什麽不可以?讓他在房子裏自導自演犯一次心髒病嘛,等劇情默認他死了,不就沒事了嗎?”


    就算林三酒沒有經曆過上一段劇情,也意識到了兩者之間有幾個極大的區別。


    “1981年時,劇情裏本身是要死人的,默認一個人死了也不出奇。但1973年時歲月安好……”她低聲說,“如果女主人在1973年就死了,後麵的所有劇情就都不成立了,所以副本可能根本就不會承認元向西已經死了。更何況,我們這一輪都結束了,他再假死,恐怕也……”


    波西米亞發了怒:“那你說怎麽辦!”


    林三酒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她拚命想了一會兒,卻又浮起了另一個憂心她想起了那些被房屋地板慢慢吞噬掉的外來異物。以前被副本留下來的進化者,是不是也都一樣沉進了地板裏?


    “我們不能在這兒太久,我不放心他,我們先回去看看再說。”


    波西米亞、j7都沒有更好的辦法,各自點了點頭。幾人正要動步,林三酒回頭一看,卻發現人偶師半邊眉毛微微緊著,若有所思,一動未動。


    風不斷從天空下吹過,身邊麥草像海浪一樣起起伏伏;他肩頭上的羽毛、散落的黑發,一起輕輕飄揚著但是,抓住了林三酒神經的,卻是另外的某種東西。


    實在要形容的話,好像有一片不知從哪兒投下來的雲影,正在他身上不斷隨風搖晃……似乎是某種物品造成的效果。


    “怎麽了?”


    “剛接到的消息,”人偶師抬起一隻手,單薄的掌心裏躺著一個小小的鉛灰色薄片。“找到了一個簽證官。”


    林三酒一愣。“難道你現在就要去找那簽證官?”


    “不然呢?”人偶師一眼也不看她,一轉手,那薄片就消失了。“你喜歡等人不見了再去找?”


    “可是,元向西”


    “你們想怎麽樣,是你們的事。”他微微翻起眼皮,烏黑的眼珠裏泛不起一絲光。“我要去把那簽證官帶過來。”


    也就是說,他隻是去去就回而已?


    林三酒頓時鬆了半口氣,但依舊覺得眼下的一切,突兀得叫她有點兒難以接受。“那我們就在這個區域等你,把元向西救出來之後,我們會在公路邊上駐紮下來。”她想了想,下了決心,問道:“你這一去大概要多久?”


    人偶師看了她一眼。“你還想知道我要去哪兒嗎?”


    能告訴她當然是最好的……


    “要不要每天給你發一隻紙鶴?”


    果然不能對他指望太多。


    “你是寄生蟲怕丟了宿主?”


    得。


    “那你早去早回,”林三酒硬著頭皮說,“我們先去看看元向西。”


    等他們走回房子不遠處時,她回頭看了幾次,卻怎麽找也沒看見人偶師的影子了。他離去時,消失得特別快。


    元向西仍舊老老實實地坐在門廊台階上,不像是要被副本吞噬的樣子,可能副本也不稀罕吞噬一個活鬼這叫林三酒不由放心了一些。


    “你們回來啦!”他遠遠瞧見幾人,立刻伸長手臂揮了揮手,看著比剛才高興了幾分:“我剛才想了一下,覺得我還是有可能出去的。”


    “怎麽說?”林三酒眼睛一亮。


    “我畢竟……”他說到這兒,回頭看了看房子,壓低了聲音:“我畢竟是這個情況嘛,這個副本也不能拿我怎麽樣了……我留下來,隻是充個數,給你們降低風險而已,等你們走了以後,或許我就可以離開了。嗯?人偶師呢?”


    “等我們走了以後?”


    林三酒轉頭看看身邊兩個同伴,有點明白過來了。隻要他們還在附近徘徊,元向西就不能真正嚐試離開副本否則萬一這副本見他離開了,轉頭留下另一個同伴怎麽辦?誰知道這副本的威力範圍有多大?


    “那我們抓緊時間趕快走,”她朝元向西點點頭,“耽誤久了,我怕……唔,你知道的,之前房子裏地板上的異物……”


    元向西騰地跳了起來,伸手在身上拍打了好幾下,好像在確認自己沒有一丁點兒布料被吞噬進去。


    既然下了決定,那就速戰速決。


    “我們在之前那段公路上等你,”林三酒對他囑咐道,“我會等到今晚,到時如果你還沒出現,我就回來找你。”


    元向西緊緊抿著嘴唇,難得有幾分緊張起來。等林三酒一行人逐漸走遠的時候,還能回頭看見那一個在門口不安徘徊的小小影子;那影子看上去顏色淺淡、身影單薄,好像一轉眼就會消散於房子半開的大門陰影中。


    當林三酒站在空曠的公路上時,幾乎連身體內部都在隱隱作痛。隻是不久以前,她身邊還滿滿地擠著好幾個朋友,人偶師也在二樓睡覺……接二連三的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她感覺自己還懵著呢,就忽然少了一半同伴。


    她剛剛從極溫地獄中活下來的時候,常常覺得自己幸運;但近年來,她走過的地方越多,認識的朋友越多,就越覺得自己不幸了。她好像回到了才十幾歲的時候,一遍遍用鑰匙打開家門,一遍遍踏入空落落的房子裏,一遍遍以為爸媽下班回家了,又一遍遍意識到他們早就不在了自那以後,她的身邊每走一個人,就帶走了一片她自己。


    幸好……雖然一個下午就少了兩個人,但是至少他們都還有回來的希望。


    在她茫然地發著呆時,j7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角。


    “我的能量要不夠了,”它甕聲甕氣地說。


    林三酒登時一驚:“怎麽會?在副本裏不是吃了一塊烤牛肉嗎?”


    “因為它我才堅持到了現在的。”


    “那怎麽辦?你需要曬太陽嗎?”她說到這兒一抬頭,就瞧見了永遠沉甸甸墜在公路上空的厚厚烏雲層。這附近,也就過家家副本區域處於陽光裏,但是j7偏偏不能回到那兒去。


    “你們不是說,那片山林副本裏有很多特殊物品嗎?”j7才一說到這兒,波西米亞騰地扭過了頭,連眼睛都圓了兩圈。“有一些特殊物品也可以給我提供能量,我得去找找。”


    “可是你怎麽拿?你總不能冒險進去。”


    j7沒說話,但隨著機械舒展的嗡嗡聲響,它從打開的身體裏伸開了一條機械臂。“有必要的話,我可以把它延長到三米左右。這個距離夠嗎?”


    林三酒剛要說“不夠”,波西米亞冷不丁地說話了:“有我抱著你就夠了!”


    “你、你也要去?”


    “廢話,”波西米亞一把撈起j7,將它夾在胳膊底下,“我挨了那麽多傷給你弄出了山林,你居然不告訴我那兒有特殊物品!你等我回來找你算賬。”


    ……這樣一來,她身邊不就一個人也沒有了嗎?


    林三酒下意識地想要反對或者跟上去也行,偏偏她必須留在原地等人但是波西米亞和j7要去的地方不算遠,加快速度的話,隻要幾天就能趕回山林副本了。他們對山林副本有了了解,自然不會上當,而j7的能量即將不夠了,讓它一個人走,她當然無論如何也不能放心。相比之下,有波西米亞跟著它,倒是個最好的辦法了。


    休養才一結束,夥伴們就全都四散了。


    當她獨自坐在公路上的時候,兀自還有點回不過神來。她都忘了上一次自己孤身一人是什麽時候的事了;更何況這條公路沒有盡頭,這片天地裏沒有人煙,她覺得自己仿佛是被單獨流放的重罪犯一樣即使理智告訴她,她的朋友們會一一回來,卻仍然抵不過心裏一陣一陣的失重感。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在末日中生存得越久,她就越無法獨處了。


    林三酒慢慢倚著公路圍欄坐了下來,將後背緊緊貼著欄杆。她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好,也沒有任何想做的事;她腦子裏一遍遍重放著幾個同伴走之前的場景,好像在下意識地要用他們會回來的證據寬慰自己。


    她想著想著,忽然一怔。


    奇怪了,元向西怎麽知道大巫女在人偶師的頭腦裏?


    她的確向人偶師提過大巫女不少次,但沒有一次仔細解釋過大巫女的存在狀態因為沒有那個必要。元向西聽了“你問問大巫女”這種話,怎麽可能聯想到,大巫女這個人是存在於人偶師頭腦裏的?


    林三酒吞了一下嗓子,左右看了看。


    她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她一動不動地坐了半個下午,天色越來越暗了。她也不敢肯定自己究竟在等待什麽。


    不過,她很快就知道了。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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