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從遠處天空下撫來,漫山遍野的林海在風中波動起一層層幽深的浪濤。原本應該十分舒緩的枝葉沙沙聲,在伴隨著林三酒的回話一起響起來時,卻不知怎麽抽去了她唇齒間的濕潤感,讓她少了幾分人味——她聽上去就像一把枯葉子,隨時能融進林海中去。


    “……不,”


    林三酒仍舊站在樹後,這麽半天了也沒動地方;在波西米亞問完話之後,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答道:“我不能出去。”


    “為什麽不能?我餓得很,你先出來給我烤、烤點什麽吃。”波西米亞以眼角瞥了一下人偶師,用大袖子一抹鼻子,自己也覺得她聽起來有點慌裏慌張的。


    林三酒又沉默了一陣子。


    “我出去以後,回來可能就找不到那個人留下的痕跡了。所以,”她說到這兒,似乎試圖衝外麵二人笑一下;隻見她的麵部從下到上地一點點推擠上去,一層層固定下來,等到她僵硬的五官和麵皮終於勉強落在“笑”的範圍裏時,波西米亞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所以,要麽你們進來,”她繼續說道,“要麽我就自己進林子深處去找他了。”


    那絕對不行——波西米亞不知道林三酒到底是哪裏出了毛病,但她很清楚,若是放這家夥走了,恐怕就再也見不到她從林子裏出來了。


    “你等等,”眼看遠處林子裏的那張人臉轉過去了,她都沒來得及看看人偶師的意思,急忙撲上去兩步,握著圍欄喊道:“我們先商量一下!”


    林三酒緩緩轉回了頭。她覺得,就算自己聽見了林三酒脖子轉動時哢哢的幹澀聲響恐怕也不奇怪。


    “我、我們不是不想進去,”波西米亞想了想,掃了一眼昏暗漸漸泛淺了的天邊,找了個借口:“但是你看,現在再過一會兒天就要亮了,等到天亮再進林子,不是更安全嗎?你要是不想出來,你先不用出來……你就在那兒站著等我們一會兒。”


    如果先把她拖延住,至少他們還能想想辦法。


    林三酒沒作聲,反倒是她身後那個蒼白男鬼有點猶疑似的,一會兒看看她,一會兒看看圍欄外的二人。過了幾秒,元向西搓著自己的衣角,不大好意思地說:“你這樣就不好了……我覺得你應該出去,你朋友都說了,她餓了。”


    波西米亞一怔,回頭看了看人偶師,發現他的半邊臉上也皺起了眉頭。


    這個長發男鬼怎麽反而替自己這一邊說話了?


    “餓了真是很不好受的,”元向西一副根本沒有把握到情況重點的樣子,對林三酒勸道:“我就最討厭挨餓……你不能讓你的朋友幹餓著。不過話說回來,我有好久都沒有感覺過餓了誒。”


    “我不出去是為了她好。”林三酒的臉從剛才的笑容裏慢慢落下來,恢複成了平板無波的一片木然;波西米亞總覺得,要是現在給她頭上戴一圈樹葉,她就能無縫偽裝一棵樹。


    元向西的目光一落到林三酒的臉上,立即跳開了,好像他看了也不大舒服似的。


    “你在這兒看著她,”站在圍欄上的人偶師忽然低聲吩咐道,“盯緊了。”


    波西米亞一激靈,還沒等問出口“大人您幹什麽去”,就不由自主地在驀然激起的風勢中一閉眼——她的長發全被吹到了肩後,再一睜開眼睛時,正好看見一個細瘦頎長的黑影剛剛躍入半空,直撲向了林子。


    <a id="wzsy" href="http://m.ddxs.com">頂點小說</a>


    人偶師跳出去了?


    波西米亞簡直想叫出聲來。她往圍欄上一撲,探出了半個身子,一時間腦子裏隻有空白的一片。一直立在林蔭之間的林三酒,見狀忽然有了反應,情不自禁地往前衝了幾步,好像要迎接人偶師似的,甚至張開了手臂;但是下一秒,半空中的黑影硬生生地一頓,從波西米亞眼前一花的視野中,像是被向後拋出來了一樣,在劃出一道幹淨的拋物線之後,重新穩穩地落在了圍欄上。


    她怔怔地轉過頭,看著手邊不遠處剛剛落下的那雙黑色長靴,抬起了眼睛。


    這……已經違背物理規律了吧?


    人偶師剛才一躍,竟然除了空氣什麽也沒碰著:既沒有落在地麵上,也沒擦過一棵樹。唯一一個不同的地方,是他手裏此時正垂下了一條黑色皮繩;皮繩緊緊繞在元向西的頸間,不知何時把他吊著拖了出來,此時皮繩一鬆,後者趕緊趴在圍欄上,呼呼直喘氣。


    “我在這邊的空氣裏沒事,我在那邊的空氣裏自然也沒事,”人偶師開口時,一點兒也聽不出來他剛才曾經躍出去過那麽遠:“因為圍欄擋不住空氣流通。現在,你有兩個朋友都落在我手裏了。還不想出來嗎?”


    對呀,波西米亞恨不得一拍大腿。


    林三酒現在這個鬼樣子,不知道情況的時候最好別動她;但是這個長發家夥已經翻過一次圍欄了,抓他自然是沒問題的。真不愧是人偶師大人……真不愧是人偶師,不僅足夠謹慎,居然還能想到隻碰觸空氣是沒問題的,輕輕鬆鬆就把十數米外躲在林子裏的人給揪了出來……換一個人,誰還能踩著空氣快速來回、什麽也不碰,再順便從密林中抓個人?


    她在心裏感歎了一會兒,忽然脖子上汗毛一豎。


    兩個朋友?


    元向西算一個的話,那還有一個……她四下找了一圈,目光落在了自己雙手上。


    林三酒猛地往前趕了一步,在林外空地上突兀地停住了,聲氣裏終於有了幾分著急:“你不能殺波西米亞。”


    ……別隨便認她是朋友!


    波西米亞心情複雜,恨不得能踹誰一腳。沒讓人偶師放過元向西,卻讓人偶師放過自己——行,雖然這一點上來看還算她林三酒有點良心,但這不更坐實了兩個人是朋友,方便人偶師用她威脅林三酒了嗎?


    “殺我也不行啊,”元向西坐在圍欄上咕噥了一句,忽然“噢”了一聲:“對,我差點忘了。”


    波西米亞後牙咬得緊緊的,現在一點兒也不關心他到底忘了什麽。人偶師萬一真的想試試怎麽辦?為什麽林三酒那個大屁|股精就是死活不能出來?連剛才叫人偶師不能殺自己時,她都僅僅往外衝了一步就停住了……對了,剛才那一步落地的時候……


    “她對我來說很重要,”


    在波西米亞使勁思索的時候,林三酒繼續用她那一副木呆呆的神色繼續說道,語氣坦誠得毫無遮掩:“不光是她,你對我來說也很重要。”


    就算不轉頭去看,波西米亞也能感覺到人偶師所在之處,連空氣都逐漸地緊繃沉重起來了,像是一團風暴正醞釀著要刮破人世似的。


    “……你說什麽?”


    “你們兩個都很重要。”林三酒在那片布滿雜草的砂礫地上,身子站得筆直,“你們兩個都需要跟我進山,最好是誰也不少。”


    波西米亞的肩膀忽然一鬆——說不上是放鬆還是失望,她垂下頭,又用大袖子抹了一下臉。


    “她對進山這件事,真的很執著誒。”元向西喃喃地說。他剛才就像鷹撲兔一樣被人偶師活生生地地拽了出來,卻轉眼間就適應了情況;此時坐在圍欄上,連脖子上的皮繩都沒有解下來,渾身上下一派隨遇而安的悠然。“我還是不懂你們為什麽一邊不肯進去,一邊不肯出來,這又不是什麽原則問題。”


    直到這個時候,人偶師終於低下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元向西。


    “……你不是一個活人。”他微微歪過頭,烏黑頭發從耳旁滑落下來,眼角閃爍起幾點濃重乖戾的紫色,看起來其實比元向西更少幾分活人氣——“果然是個沒點用處的東西。”


    隨著最後四個字,皮繩像是有了生命一樣從元向西的脖子上滑脫下來;人偶師一抬腳,把他給踹下了圍欄。元向西輕飄飄地落在地上,沒有發出一點聲息,卻還是應景地“誒喲”了一聲——他爬起來,撲撲身上的灰,抬起頭的時候,不由一怔:“你抓她幹什麽?你們不都是朋友嗎?”


    波西米亞此時被劇痛緊緊攥住了後脖頸,隻覺涼涼的眼淚正不受控製地從臉上往下|流。真正算起來,人偶師還是頭一次對她動手;她知道對方強悍的程度遠在自己之上,但親身體驗到冰山一角時,他近乎暴烈的力量卻還是遠超出了她的想象——如果她體內有魂魄的話,那靈魂現在肯定正被人掐住了,好像即將從骨頭血肉裏抽離出去;別說反抗了,哪怕隻是掙紮一下,她都像是馬上要活脫脫掙出這副皮囊了一樣——這感覺太真實了,甚至相比於痛苦,倒是這感覺帶來的恐懼,叫她更加一動不敢動。


    ……一直以來,林三酒抵抗的都是這種力量嗎?


    “我再問你一次,出來嗎?”人偶師柔聲問道。


    波西米亞被抓得隻能仰起頭、從淚水模糊的視野裏望著夜空;在幾秒鍾的靜寂之後,她聽見林三酒用那副木呆呆的口氣說:“……不行。”


    她絕對不要死在這裏。


    “大、大人!”波西米亞掙紮著將兩個字從喉嚨裏擠出來,對比她的喉管來說,每個字都似乎太大了,割得她生疼生疼:“我剛才發現了……我……”


    人偶師微微彎下腰,撲下來一股濃濃的香。“什麽?”


    “她……她抬起腳的時候,”波西米亞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她腳下好像有東西……連著地麵。”(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末日樂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須尾俱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須尾俱全並收藏末日樂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