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呼吸怎麽變得這麽急促?"


    波西米亞猛地一下提高嗓門,近乎尖銳的聲音攪起了夜晚的寒涼空氣。"醫生,你看她這個樣子,似乎不太對勁——"


    "幫我打開她的眼皮,我看看。"


    話音落下,很快就有手指搭上來,撐開了林三酒的眼皮。靠人扒開了眼睛,她才又一次能看見了:一隻毛茸茸的貓下巴出現在視野裏,擋住了部分暗藍夜空;下巴一低,很快露出了一雙晶亮潤澤的大眼睛,和兩隻尖尖立著的耳朵。另一邊,波西米亞頭發淩亂的腦袋,在黑暗中支棱出了一個鳥窩般的剪影。


    終**次見到他們,本來應該是個令人鬆一口氣的時刻,林三酒此時卻無暇多瞧他們一眼。當又一陣衝擊感猛然襲上來的時候,她的視野立即模糊了,一切景物都搖晃著失去了形狀和顏色——她隻記得,有一束明亮的光從眼睛上照了下來。


    "她的瞳孔有輕微擴大,"貓醫生的聲音漸漸遠了,像是一台正在被調小音量的電視,"除此之外,很像是正處於肉體痛苦的病人的反應..."


    後麵它說了什麽,她就聽不見了。


    林三酒身上哪兒也不疼;但要是可以的話,她倒真想用肉體上的痛苦來代替她現在的感覺。


    她一定猜中了真相:意識體被困在別人大腦裏久了,因為沒了肉體的支撐,肯定會漸漸被吸收消解掉——除非你是女媧,有常人想不到的手段。方才她剛一把話說完,豬眼睛連一聲也沒出,就突然對她的大腦展開了衝擊。


    他起初隻想恐嚇她,讓她明白自己確實有能力毀掉她的大腦;但是經過幾次輕微的示威性攻擊以後,豬眼睛顯然十分驚訝地發現,林三酒的大腦竟然全不受影響。


    那是自然的。


    在人偶師副本裏時,她就明白了:她在如月車站裏遇險時,全靠一層意識力形成了"大腦",容納了她最後的生命,她才得以存活;後來肉體複蘇了,這一層意識力就由裏到外地包住了她本身的大腦,成了個保護殼。要不是有它,她也撐不過波西米亞的開瓢。


    豬眼睛不知情,誤會了:"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手段?"


    不等林三酒所有反應,他又有幾分歇斯底裏地笑了起來:"可惜,你的意識力跟我比實在太少了——而我還沒見過世上有打不爛的保護殼呢!"


    隨著一股比剛才猛烈得多的意識力撞入腦海,豬眼睛這一番頻繁密集的攻擊就拉開了序幕。


    他的最終目標,還是要逼得林三酒在驚恐中同意他的要求,自然也不希望一失手把大腦毀壞,連帶著自己也要一塊兒陪葬。出於這個原因,豬眼睛的攻擊雖然看似狂暴,其實卻很有分寸:每當保護層挺立過一次攻擊以後,他就會將下一次攻擊的力量根據情況,適當往上調一調。


    被直接動搖了本身意識,實在是一種叫人恐懼的感覺——就好像一個人眼睜睜看著自己拋棄神智、走入瘋狂,從此會徹底失去自我控製。


    如果不是仍有一個小小的發現支撐著她,林三酒可能確實會不知什麽時候喊出那一聲"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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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發現了豬眼睛攻擊中的"不和諧"之處。


    盡管她每次受攻擊時,神智都會一模糊,但還是從意識力強度上,直接感受到了——那些不和諧之處細微極了,一閃神就會疏漏過去。


    說來慚愧,在末日中輾轉了這麽多年,一方大人物她是沒混上,但挨打可真挨了不少;從一場又一場殊死搏鬥之中,她早已養出了一份超乎常人想象的戰鬥意識。


    所以,即使是在這種讓人神智不斷昏花的罕有攻擊之下,她依然發覺了:豬眼睛有時候的攻擊,會反而比上一次的攻擊微微弱一點兒。


    仔細一想,就會覺得這實在太不合理了!


    他現在一次又一次地加大力量攻擊林三酒,就是為了要讓她害怕,此刻沒有任何減弱力量的理由。


    除非...除非他此刻的力量,有所削弱了?


    這麽說來,對豬眼睛意識體的"融化",恐怕已經開始了!


    林三酒精神一振,咬牙忍過又一次攻擊,隨即察覺到豬眼睛什麽也沒說,隻是加緊了節奏攻擊她。她剛才的念頭響亮得直在大腦裏回蕩,對方不可能沒聽見。


    果然,正如她所預料的那樣,沒過一會兒,豬眼睛的攻擊力道就越發不穩定了。有時他打出的意識力效果,程度僅僅相當於走在路上被人撞了一下肩;下次他學到教訓了一發狠勁,保護殼劇烈搖晃得甚至令兩人都驚住了。


    剛才林三酒還覺得自己是風中的沙塔,現在卻發現自己像是正被一個沙子做的人攻擊;對方每一拳砸上來時,都會淅淅瀝瀝地灑下一片沙子,落在腳下,沒入她的意識之海中。


    對於豬眼睛來說,這真是一個噩夢般的惡性循環。


    他打的越多,收束不住、散落出去的意識力就越多;後者一落入了林三酒的意識之海,就被她趕緊一把抓住,用來阻擋攻擊、加固保護殼——最討人厭的是,不管他怎麽怒罵、威脅,林三酒全像聽不見一樣裝聾作啞。


    "真是個厚臉皮!"他狠狠地喝罵了一句——當然,這句也像是撞上了牆一樣,毫無回應。


    假若豬眼睛能夠破釜沉舟,幹脆調出大部分意識力,一舉攻破林三酒的大腦,那麽這個惡性循環早就打破了。但他怎麽能甘願放棄、主動同歸於盡?隻要還活著,就難免會心存僥幸;沒有一會兒,林三酒居然發現自己的意識力恢複得比進入星空之前還多了。


    "她顫抖得太厲害了,"


    在激烈的對抗中,外界的聲音幾乎都被林三酒給忽略了,直到波西米亞的聲音忽然傳入了她的耳朵。前者的語氣中,浸染著以前從未聽過的憂心焦慮:"...我覺得這樣下去不行。要不然我再把她帶進意識力星空一次吧,這樣還能確認一下她的意識體,看看她有沒有危險。"


    "我沒有意識力,所以不懂。帶進去之後,身體會發生什麽變化?"好在貓醫生沒有一口答應——林三酒真希望它能想出三千個問題來。


    "醫生您懂的太多了,這種小事不知道就不知道了!"波西米亞的馬屁手到擒來,"我那時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說不準,感覺就像是身體變成了植物,什麽思維、活動都沒有了。"


    "...她現在應該還有思維活動,"胡苗苗又打量了一番林三酒的臉:"說明她的意識此刻就在肉體裏。貿然被拉進意識力星空,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是的,後果可危險了,千萬別拉我進去!


    林三酒腦海中的呼喊聲震耳欲聾,可惜就是沒法被外麵的一人一貓聽見。失去肉身的意識體會在別人大腦裏"消解",這事兒恐怕都沒有多少人聽說過;她更加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才能加速消解豬眼睛,隻好幹等著,企望時間能像熱度融化冰淇淋一樣,把他慢慢融掉。而豬眼睛的損傷如此之大,早就放棄了攻擊,轉而開始爭奪起她餘下不多的意識力,拚命地試圖拖延時間——他偶爾也有成功的時候,隻不過每做一個動作,從他意識體上落下的"砂礫"就更多了。


    貓醫生的疑問,總算多多少少地又延長了一會兒;但波西米亞這個人,平時需要她出力的時候她比誰都懶惰倦怠,不用她出力的時候她又沒頭蒼蠅似的一個勁兒往上亂撞——在林三酒低低的暗罵聲裏,她騰地一下坐直了身體,一拍大腿宣布道:"我等不了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不等林三酒想辦法動一動身體,波西米亞就言出必行地將那條草編帶子係在了她的脖子上。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得太快了,甚至壓根來不及升起遺憾,等林三酒霎時一醒神、恢複了神智的時候,她眼前已經又是那一片熟悉而美麗的星空宇宙了。


    與遠方無數星辰同一時間閃耀起來的,是她自己的星光。那一瞬間,未經抑製、全力綻放的耀眼光芒,竟將周圍漆黑的虛空也映亮了一圈;一顆小小的、灰淡的金棕色星辰,正處於她釋放的強烈光明之中,幾乎被映得黯然失色了。


    "怎——怎麽回事——"她又驚又疑地喊道,"林三酒?"


    來不及回答她了。


    在林三酒的餘光處,一顆鼠灰色的星辰正以急速朝遠方掠去——怪不得他偷襲時能夠一擊得手,這一片鼠灰色幾乎亮不起什麽光,轉身就能被黑暗所隱藏。她猛然一個加速,從後方直直撲了上去,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流暢弧線,一擰身,迎麵就攔住了那顆鼠灰色星辰的去路。


    "我說了我們有緣,就真的很有緣。"


    林三酒雖然沒有生成附著條件,但她現在可謂是財大氣粗了。盡管豬眼睛看不見,她還是衝著對方溫柔地笑了一下:"...著什麽急?"


    波西米亞這個時候才顛顛兒地趕到了,茫然得還不知道眼前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實力受損得如此厲害,此刻往豬眼睛身邊一站,居然也把那顆鼠灰色星辰比得像個侏儒:"這就是剛才那塊豬頭肉?怎麽比我還——你怎麽變得這麽亮了?"


    "那個說來話長,先不急。"林三酒收斂了光芒,牢牢盯著麵前的鼠灰色星辰:"我打算先從他身上擠出足夠訊息...關於具象世界分館,他好像知道的不少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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