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該聽她的話才對。"


    隻需一瞬間,剛才的宇宙、星辰、飛行,就都像一場夢似的褪去了,連一絲波紋也沒留下。現在,她能重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了:她的後背被布滿雜草的土地硌著,紗布壓在額頭上,手指尖沾了夜裏的露珠,又濕又涼。眼前仍舊是一片漆黑。但她能感覺到,覆蓋在眼球上的一層薄薄眼皮,正在不斷地微微發顫,就是睜不開——貓醫生正依偎在她身旁,毛身子團著,還熱乎乎的。他們離得這麽近,她卻沒法告訴胡苗苗,自己正處於一個什麽樣的狀態裏。


    那個男人的聲音,不是從耳邊傳來的。


    他好像取代了意老師的位置,也像是精神分裂時的幻聽,正在喃喃地從林三酒腦海深處說話,語調因為極度興奮而略略顫抖:"當然,很多人在驚慌失措、不知道該怎麽辦好的時候,都會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到處跑...結果嘛,最終把我引進了他們的大腦裏。你不必自責,你和他們沒什麽兩樣...隻不過,我真沒想到你居然是一個成長型。"


    他說話時的語氣,就像一個老饕坐在餐桌旁等待晚餐一樣。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林三酒說不出話,隻能不斷重複著這個念頭,希望那個男人能聽見。


    "附著條件啊,寶貝兒!"那個男人在她腦海裏哈哈大笑起來,這種感覺真是讓人難受極了。


    廢話,我還不知道是你的附著條件嗎!


    沒想到這個念頭又被聽見了——光是意識到這一點,林三酒就不由遍體生寒。


    "我這個人大方,還公平,你要拿你的全部潛力值來從我這兒換點信息,我也就勉強同意了吧。"他覺得自己很幽默似的笑了起來,裹著尖銳的惡意:"我問你,你覺得從你在意識力星空裏睜開眼到現在,過去了多長時間?事先說明,我的附著條件裏,時間流速和外界是一樣的。"


    在他說話的時候,林三酒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現了一幅畫麵。


    那是一隻濕滑黑亮的水蛭,用吸盤附在皮膚上——不知道怎麽,她知道那是自己的皮膚——正咬開了皮膚,使勁地吸血,身體逐漸鼓漲起來了。


    當然,這不可能是她大腦裏此時的真實情況;這大概是她的意識之海感受到了威脅,正在給表層意識拚命示警吧?


    那個豬眼睛的男人,正趴在自己大腦裏...像水蛭吸血一樣,吸著意識力?


    "水蛭?"那個男人低聲一哼,有些厭煩:"我無所謂你怎麽說,反正你馬上就要退行成為一個普通進化者了。但是告訴你,我吸取你的潛力值,可不是你以為的那種水蛭一樣的低等方法!我的意識力在你大腦裏開啟了附著條件,你知道這是多稀有、多厲害的事兒嗎!"


    "你的意識力,怎麽會在我的身體裏?"林三酒心裏一動,急忙問道。


    "還不是你親手領進來的嗎?"說話並不耽誤那男人吸收她的潛力值,她從剛才起,就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正有什麽東西在細微地逝去,仿佛一座立在風中的沙塔,被風一吹,就絲絲縷縷地消融在了風裏。


    事到如今,她倒有點兒懷念自己排出身體的那段女媧基因組了。退一萬步來說,哪怕孢子還在,現在也算是有個反擊的手段啊。


    "你說我親手領你進來?"林三酒故意裝笨,"可我沒有啊!"


    腦海深處,那男人的聲音靜默了幾秒——就在她擔心他不會回答自己的時候,隻聽那男人忽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哇,真沒想到啊...你的意識力雖然用光了,但潛力值卻這麽棒...難以置信,它還會繼續成長!我還是頭一次吸收成長型,不知道吸收完了以後,我是不是也會變成成長型...我看你也配不上這麽驚人的潛力值,給我的話,我還能發揮它的作用。"


    就好像錦衣難以夜行一樣,這種足以稱得上進化者人生小高|潮的時刻,豬眼睛也很難拒絕炫耀的衝動。


    "可我沒有領你進來..."


    "想知道的話,就回答我的問題。你覺得你在意識力星空裏過了多久?"


    就算之前被困在他的附著條件裏,也仍然是在意識力星空之中。林三酒想了想:"...也許是三、四十分鍾?"


    "錯了!"豬眼睛得意起來,"告訴你吧,你其實已經在意識力星空裏待了至少五十分鍾了。五十分鍾之前,你和你的那個朋友出現在了意識力星空裏,被我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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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三酒冒起了幾個疑問,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凝神準備繼續聽下去。就在這時,她的耳朵忽然捕捉到外頭的一陣衣物窸窣聲,緊接著,波西米亞的聲音就清楚地響了起來:"她還沒醒過來?"


    豬眼睛顯然也通過她的意識發覺了情況,立即閉上了嘴。


    貓醫生奇道:"你怎麽一個人回來了?"


    波西米亞低聲罵了一句"糟了",緊接著,林三酒就感覺到自己的臉上被人使勁"啪啪"拍了幾下;對方涼涼的指尖打得她皮膚生疼,像一條條地燒起來了——想起她也這麽拍過人偶師的臉,不得不說真是現世報來得快。


    她固然是沒法做出任何反應的——在貓醫生和波西米亞看來,恐怕她現在就和一個植物人沒什麽兩樣。


    豬眼睛屏息觀察了一會兒,大概是聽波西米亞隻會團團轉、瞎著急,實際上根本沒法影響林三酒大腦內部的狀態,這才放鬆下來,"哈"地一笑:"真可憐,隻能在外麵幹著急!"


    "你告訴我,我五十分之前和她一起進了意識力星空,然後呢?"


    "我老遠地觀察了你們一段時間。你們一開始說了兩句話,隨後你的朋友就藏在你的星光裏了,還指了指你們當時所在的地方。"


    也就是說,睜眼之後的那一段記憶,是確實發生過的經曆了?


    "我當時聽不太清楚,隻知道你們原本是準備去一個什麽地方的,但我猜,應該就是具象世界分館。具象世界分館從那兒消失了有好一陣子了,不少進化者不知情,都去那兒撲了個空...果然,我沒猜錯,你們倆隨即就跟沒頭蒼蠅一樣在附近亂轉了起來。"


    他說到這兒,又是哈哈一笑。潛力值已經被吸走一半了,他當然心情舒暢。


    "四十分鍾之前,也就是你們進入意識力星空十分鍾以後,當你們準備找個人問問的時候,我衝了過去,對你施展開了附著條件。可惜我這附著條件,一次隻能容納一個人,要不然把她也關進來,那可太好了...你知道我的附著條件叫什麽名字嗎?"


    林三酒隻希望他能在吸收完自己的所有潛力值之前,把話說完。


    "''虛妄之球'';,怎麽樣,名字不錯吧?從你進去的那一瞬間,它就更改了你的認知噢..."不知是因為得意於能力還是戰果太豐厚,豬眼睛興奮得甚至微微加快了語速:"你可以認為是我的附著條件給你的認知動了手術。你睜開眼睛、和朋友說話、想辦法找具象世界分館...這一係列真實發生的經曆,被我的''虛妄之球'';截取下來,用它替換掉了你受襲落入我手裏的那一刻。也就是說,在你的感覺中,你以為自己是在四十分鍾之前才進入意識力星空裏的,之前有十分鍾的記憶是空白的...因為那一截記憶,被我拿掉又往後挪到了十分鍾之後。"


    虧他還能解釋得這麽流利——林三酒仔細想了幾秒,才總算明白了他的手法。


    如果說記憶是一條帶子,那他就等於是把倒數第二節剪了下來,用它替換了帶子末尾一截;這樣一來在帶子上,自然就出現了一塊空缺——可是偏偏她在進入意識力星空之前,一直在睡覺,這一段本來就是空白的!怪不得她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中的招,因為她感受到的,本來就是自己的真實經曆。


    "我明白了,沒想到還有這樣的附著條件...確實厲害。但是進入你的虛妄之球以後又是怎麽回事?我怎麽能聽見我朋友的聲音?"林三酒小心地回避了波西米亞的名字,問道:"而且她還提醒我,我被人關進了附著條件裏...噢,不止呢,我還和一顆紅色星辰說話了!"


    "真沒見過像你好奇心這麽旺盛的人。"


    豬眼睛遲疑了幾秒,喃喃地說。"為了知道答案,你連自己馬上要變成普通人都能接受...?你要是以為我說多了就會泄露我的弱點,那你可錯了。"


    林三酒本來也沒有這個打算。


    "你進入虛妄之球以後,就沒什麽新鮮的了。你聽到你朋友的聲音,是因為她一直在外麵追著不放,大喊大叫...有時我一個沒攔住,讓它傳進了球裏的話,那麽因為在虛妄之球裏受到了影響,你的意識就會把這個外界信息再加工,把它變成是正在發生的情節。"


    豬眼睛解釋得確實很有耐心:"你做過夢的,就好像做夢一樣。如果旁邊有人把你的腳浸入水中,你就夢見自己走進了一條河裏...一個道理。紅色星辰也是你自己想象出來的東西,要不然怎麽會有——那個什麽市場卷、加油站?"


    原來是這樣...林三酒在心裏點了點頭,耳聽著波西米亞和貓醫生在自己的身體旁邊嘀嘀咕咕、語氣焦急;半天了,也沒有想出一個妥當辦法。


    "我看我的潛力值也快被吸收幹淨了。"


    要說不憂慮,那是假話,但她還是盡量保持著鎮定問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明明是在意識力星空裏中的招,怎麽我現在卻不知怎麽離開了意識力星空,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還把你也帶進來了?我沒有退出啊。"


    "你還真是不聰明。"豬眼睛嘖嘖了兩聲,答道:"你被關在我的球裏,朝某個方向跑的時候,就會帶動著我的球跟你一起走。這個走,當然不是隨便地走;因為我的附著條件非常特殊,隻要你跑得足夠遠,你的意識力就會帶著我的球,一起從意識力星空中退出來了,退進了你的腦海裏。就和你平常退出意識力星空的本質是一樣的,隻不過這次你是被騙著退出來的。"


    "那你怎麽又在這兒?"


    "你這個人怎麽一點關於意識力的常識都沒有?附著條件是我意識力的一部分,它進來了,我的意識力不也就進來了嗎?"


    "哦哦,因為眼看著潛力值快沒了,我有點兒慌,忘了。這麽說來,現在在我腦海裏的,隻是你一部分的意識力嗎?"


    豬眼睛恨鐵不成鋼地歎了一口氣。


    "誒呀,怎麽搞的,你也是個能進意識力星空的人了,怎麽連基礎常識還要來問我?"他似乎想專心吸收剩下不多的潛力值,有點兒煩躁地說:"這是我意識力的最終形態了,就是你在星空裏看見的星辰!等於說,一顆星辰進來了,明白了嗎!"


    這一下,林三酒終於恍然大悟了。


    "我明白了,"她真心誠意地說,"你真有耐心,謝謝。"


    豬眼睛半晌沒吭聲——大概正在想,到底是自己聽錯了還是她失心瘋了。


    "不管你有什麽打算,"過了一會兒,他既戒備、又帶著隱隱的狂喜,說道:"我已經把你的潛力值全部吸收完了!連你的那一點意識力都沒留下。"


    林三酒不但不生氣,還很體貼。


    "那你怎麽回去意識力星空呢?你的意識力與你自己的大腦斷開了聯係了呀,你不能用你修煉的途徑回意識力星空了吧?"


    如果用大巫女的比方來理解的話,每個人的肉體就是一台電腦,修煉意識力的途徑就好像是網線,最終把"意識力"這一段因人而異的訊息,上傳到了意識力星空這個萬維網。


    這麽一說,這個豬眼睛的附著條件,就有點像是電腦病毒了:它和病毒一樣,順著"網絡",進入了"電腦"本身——還影響得林三酒這台電腦都沒法工作了。


    由於每個人條件不一樣,"網線"也不一樣。按理來說,波西米亞打不開【意識力學堂】,林三酒也不可能借助【交叉小徑的花園】進入意識力星空;但是豬眼睛卻嘖嘖有聲地說話了:"你怎麽這麽傻?我能把自己困住嗎?我雖然不能用我自己的修煉途徑,但是我可以用你的啊。"


    "用我的?"


    "對,你沒忘吧,我可是吸收了一點兒你剩下的意識力。就像你的一塊皮屑裏都帶著你的全部基因一樣,就算隻有一滴意識力,隻要有,我就能從它身上找出你的意識力修煉途徑..."豬眼睛沒有浪費時間,肯定是一邊說一邊動手了——因為他的聲音,此時突兀地中斷了。


    如果能微笑的話,真想微笑一下啊。


    林三酒安安靜靜、什麽念頭也沒有地等待了一會兒。波西米亞和貓醫生似乎達成了共識,打算坐在一旁,先觀察觀察她的情況——這真是正中她的下懷。


    過了不知多長時間,當那個豬眼睛的聲音猛然撕破了寂靜、近乎淒厲地在她腦海中響起來的時候,她簡直都有點兒不能自製地想大笑了。


    "怎麽回事?"豬眼睛不敢置信地尖聲叫道,"怎麽可能?這、這不對,這不可能!"


    林三酒心滿意足地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你的意識力等級,為什麽竟然不夠進入意識力星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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